“救护中心欢迎他的外科组长随时回家。”罗伯特站起身来给了叶一柏一个拥抱。
平安夜,叶一柏在济合值完了他最后一次班,和卡贝德、罗伯特、格林医生、理查、艾伦、凯瑟琳、比利、亨利、王茂、泰勒、乔娜、莉莉、劳拉等等同伴们一起点亮了最大的圣诞树,然后和他们一起给病人们分了糖果,当然,有糖尿病史的除外,他站在济合医院大楼门口,看着空中的烟花绽放,长长吐出一口气。
1933年12月,还有不到四年的时间,那场战争就会正式打响,他不知道四年来不来得及让他扑灭北方的这场疫情,这种欢乐的时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翌日,叶一柏一行坐上了去往杭城的火车。
“昨天还值了夜班,今天一早就赶火车,其实也没那么心急的,过两天也没事的嘛。”张素娥将自己的手包放在桌子上,呼了一口气。
叶一柏接过姐姐递过来的行李箱,将其放到上面的行李架上,“阿妈,我晚上还约了华宁的唐院长。”
张素娥撇撇嘴,不说话了。
一旁的叶娴将包厢的门拉起来,同时把身上臃肿的棉衣脱下,“阿妈就是心烦你一到杭城就工作,你也休息休息,别把自己逼这么狠。”
叶娴哪里不知道张素娥的心思,在沈槐书这事没冒出来之前,张素娥巴不得插个翅膀立马飞杭城去,等知道杭城也有鼠疫,她儿子得冲锋陷阵,张素娥就完全变了态度,早上来火车站的时候都是拖拖拉拉,巴不得赶不上火车的。
叶一柏对张素娥和叶娴是十分感激的,虽说过程曲折了点,但她们最终都做出了支持自己的决定,“我正好路上补一个觉,不会累到的。”
张素娥闻言虽脸上还是满脸不高兴,手上却开始翻找起东西来,“火车上的东西不干净,你先别躺,我给你找个垫的。这么匆匆忙忙的,东西都没有整全。我听着你昨天打电话,杭城那边也有不少人得那个鼠疫的,裴泽弼怎么回事,要紧的时候就不见人了。”
自从从心底接受了儿子和裴泽弼的关系,张素娥俨然将裴泽弼当做了第二个儿子来对待,倒不是说像疼叶一柏一样疼裴泽弼,更多得是像使唤叶娴一样使唤裴泽弼,这长辈的架势摆得足足的。
叶一柏接过张素娥递过来的大棉衣,将它垫在上铺的棉花上,“他手头上还有些事,后天会过来的。”
叶一柏也是从叶娴的口中才知道裴泽弼居然想要和他一起去平津城,叶一柏无法形容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他拿起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直到那头被接起的时候,叶一柏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然后他听裴泽弼说道:“如果你是来劝我让我留下来,那么对不起,现在半个上海市上层已经已经知道了我即将离职的消息,挽回不了了,你喜欢怎样的房子,平静那边比较多西式的洋房,但是中式也不是没有,不过要兼具地段和品质的大概需要花点时间找找。”
听着电话那头轻松而带着一丝笑意的语调,叶一柏这几日焦躁、不安的情绪好似一下子都不见了,“都行,你做主吧,交通方便最重要。”
以前的顾虑、保留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一层层剥开来,紧紧贴在一起。
“好,那我做主,明天不能陪你回杭城,我会尽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后天,后天我来找你。”
叶一柏想着昨日的通话,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这还差不多。”张素娥低声嘀咕道。
因着有包厢和床铺,八个小时的行程就显得不是那么难熬起来,等到包厢外响起旅客们窸窸窣窣的声响,叶一柏三人也慢慢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呜呜呜”火车并不悦耳的鸣笛声响起,火车轮子和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到了到了,都把衣服穿上,等下出去就冷了。”张素娥一边招呼着两姐弟,一边看向了车窗外。
此时火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她能很清楚地看到窗外一块块地从她眼前略过,“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这块地上种着桂花,一整片黄橙橙的,忘都忘不掉。”五年了,她回来了。
这边火车已经慢慢减速进站,另一边,叶家也派人早早等在了火车站门口。
张素娥一行一走五年,叶家除了几个老人,很多佣人都换了一茬,几个年轻的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叶家还有另一个少爷。
“徐叔,我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还有个大少爷啊,这几日府里的气氛怪得很,老太太倒是高兴,但老爷和夫人……您行行好,提点提点我们,我们该怎么对这位大少爷啊。”火车站门口,一个小厮缩着脖子站在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身后,讨好地说道。
被称为徐叔的人看着火车站门口,神情也有些复杂,听闻身后小厮的话,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客客气气的就行,少爷和小姐毕竟姓叶。”
“那那位太太……”
“说什么混话,我叶家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太太!”徐叔厉色道。
小厮闻言,连连点头,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个太太,哦不,是这即将到来的少爷和小姐的母亲不成事,不用去理会她。
母亲不成事,儿子女儿能好到哪里去,冷风一吹,小厮搓了搓自己的手掌,他余光瞥向身后那辆停着的轿车,撇了撇嘴巴,正儿八经的少爷小姐回家哪有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来接的,上次叶芳小姐去上海,那可是出动了三辆车,几乎一家老小都来送了。
都是姓叶,但到底是不一样的,看来他也不用太上赶着。
“进站了,进站了,来了!”
就在小厮自己琢磨的时候,周围等候的人群开始向前涌去,争先恐后地想要迎接他们的亲人。
小厮往前走了一步,但见徐叔就站在那儿没动,又立刻把脚步收了回来。
“我们有车,这么显眼的地方,少爷他们看得到的。”徐叔开口解释了一句。
30年代能开得起车的人家并不多,确实,这来接人的人多,但车却屈指可数,十分显眼,但同样是车来接的人家,不少人加入到了向前挤的人群里,毕竟这旅客多,往外挤可不容易,来接亲人的他们想要早点见到亲人,来接主人家和领导的更是努力挤进去要去帮主人家和领导拎包。
“嘟嘟嘟”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响起,五辆印着杭城警事局标识的车快速驶入火车站,后面两辆车停下,几个身穿警服拿着警棍的人快速上前,“让让,让让,让出一条道来。”
黑制服们的凶名在外,人群好似摩西分海,迅速空出一条道来。
领头的警员好似还有所不满,正要开口说话,这是第二辆车的车后座被打开了,一个严肃的三四十岁的男子从车里大步走出来。
“哎呦,苏局,您怎么下来了,等下道再大一点,车子就可以开过去了,您何必多走两步呢。”
苏正阳没有理会他,他看了看手上的表,面上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快步向车站里面走去。
“徐叔,是警事局的人。”
徐叔点点头,“看来有大人物也坐这一班的车,我们再等等,等那些煞神走了再进去。”
小厮点头,脖子也不由伸长了些,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能有这样的排场。
然而在警事局的人进去没多久后,又有两辆车缓缓驶进火车站等候处,车门打开,华宁医院的唐院长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从车里下来。
徐叔作为地头蛇叶家的老人,自然是认识唐传芳和张老爷子的,特别是张老爷子,叶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还能和张家老爷子说上两句话,等到老太爷去了,现在逢年过节连礼都送不进去,这位老爷子向来腿脚不好,今天竟出来来火车站接人了,哪路神仙有这么大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