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今天就是来看个扭伤,我孩子还在家里等我喂奶呢,他才出生一个月,离不开母亲的。”
病人和家属们一个个抬头看着沈来,他们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和站在台上的白大褂讲道理。
沈院长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这些家属们是无理取闹,那么沈来等化验结果出来后能够非常心安理得地让相关部门采取强制措施,但如果他们不是呢?
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会因为这十天失去工作,会因为这十天威胁生存,他们身后有家庭,有牵挂……
病房里一个个病人穿着病号服走出来,越来越多,不多时就挤满了走廊,他们有窃窃私语的,有情绪激动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来这位医院院长的身上。
沈来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个医生,他不能给予任何承诺,他不能告诉他们你旷工十天老板不会解雇你,他不能说这十天内我来负担你的生活,也不能说你放心你不在,会有什么什么人帮你照顾你的孩子……
“对不起,我们很抱歉,但是这是强制性的通知,而非商量。”叶一柏见沈来被病人和病人家属的情绪所影响,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见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叶医生轻叹一口气,接过了话头。
“这次医院发现是疑似传染病是鼠疫,鼠疫是一种高传播性高传染性的疫病,古有记载,鼠疫一旦传播开来,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十有一二甚至阖门不起者。如果你们现在真的带了细菌,回家、出去工作,将细菌带给了你们的同事,家人,你们的同事家人又带给了他们的同事,家人,整个上海会变得怎么样?”
“我换个说法,你们当中可能许多人确实没有被感染,也没有携带细菌,但是你们能保证你们旁边的其他人也没有携带细菌吗?他们跟你们一起出去了,再把细菌传播开来,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家人难道不会受到威胁?”
“再说疑似病例送不送走的事,我可以这么说,就算疑似病例现在被送走,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还是要在医院里隔离观察至少十天。”
说到这里,叶一柏抬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疑似病例可以被送走,但是他们被送走了,接下去如果不幸,我们自己染上了鼠疫,那你们觉得是送走呢,还是留在医院接受隔离和治疗呢?”
医院大堂里静悄悄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面上的表情从激动到复杂再到为难,威胁到生命的传染病是可怕的,但是将疫病带给家人则更可怕,鼠疫啊……有些人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所以,如果真的不幸降临,那么把疫病控制在这所医院以内,用我们的牺牲为我们的家人、朋友铸造起一道隔离疫病的高墙,至少让他们有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这是一场战役,而你们……都是英雄。”
所有人都愣愣地听着台上那个院长身后那个明显很年轻的医生说话,这一声说话并没有很大声,但每一个字都非常坚定,有一种让人本能信服的感染力。
见人群安静下来,叶一柏回头对周护士长道:“医院里还有多少口罩,都分给他们。”
周护士长还沉浸在叶一柏的讲话中,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器械室应该还有些库存,我这就去拿,哦不对,我是密切接触者,小林!”
她对着楼梯下一个护士喊道:“去器械室拿口罩,分给病人和病人家属。”
“哎!”名叫小林的护士清脆地应了一声,随即快速穿过人群,向器械室跑去,“让让,麻烦让让。”
“大家也不用太悲观,只要防护措施做得好,鼠疫也不是那么可怕,请大家都回到各自的病房区,等下我们的医护人员会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分发口罩同时向你们讲解注意事项,大家要认真听,跟着做,这是在保护我们大家自己。”叶医生道。
裴泽弼安静地听了全程,他面色一变再变,鼠疫,居然是鼠疫,他作为警事局里的高层,比一般人更明白鼠疫的可怕,欧洲十四世纪的黑死病,还有明末那场几乎毁了一个统治了中原大地近三百年的政权的灾难,绝对不能让鼠疫蔓延开来。
裴泽弼快走两步,在护士惊惧的目光中一把拿过护士台上的电话,拨通了警事局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
电话那头响起张浩成有气无力的声音,“喂,警事局。”
“是我,裴泽弼,局里还有多少人,所有人装备武器,立刻出发包围红十字会医院,不许进出!”
电话那头的张浩成一个激灵,所有困意都一扫而空,“是!我立刻通知!”裴泽弼严肃的语气让张浩成不敢多问,在挂断电话后立刻将裴泽弼的命令通知了下去。
人群中不少人听到了裴泽弼打电话的声音,不由再次骚动起来,他们自己接受是一回事,被强制不许进出又是另一回事,有人忍不住开口道:“你谁啊?”
裴泽弼冷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红十字会医院作为上海最好的华人医院之一,来往的不乏富商权贵,他们处事精明不会当出头鸟,且听了叶一柏一席话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觉得不能让所有人就这么出去,心中不免打了先应付过去明天再想办法独自离开的算牌,但是裴泽弼一开口完全打破了他们的小算盘。
“裴泽弼。”
那人的目光与裴泽弼相接,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根毒蛇盯上似的,脊背骨一股子冷气网上冒,他不由后退一步。
“警示局局长裴泽弼。”
“他降职了,现在是一处处长。”
有人认出了裴泽弼。
“裴……裴处!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在这里隔离十天吗?”有一个身着西装好似精英似的人强忍着惧意开口道。
裴泽弼闻言,目光更冷了,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他眼神落在那个开口问话的人的脸上,似乎想要把这个人的脸记住。
那人咽了咽口水,默默低下了头,低声道:“我就随便问问……”
“他会。”一个温和但坚定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是刚刚那个说话的年轻医生。
在场的病人、病人家属甚至医护人员都安静了那么一秒钟,终于回过神来的沈来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哎呦,叶医生,裴处那边我们控制不住的,你这样会给病人家属留下话头的。”
叶一柏看向裴泽弼,裴泽弼也皱眉在看他,依裴泽弼的想法,鼠疫这种事他必须出去主持大局,别看现在医院里人没出去,但是这几个疑似病例好像不是今天才入院的吧,前两天人进进出出,他必须把能盘查的都盘查一遍,这种大动作,警事局里除了他没人压得住场子。
而且他今天来,只进过冯然的病房,应该感染的几率不大。
但是……叶一柏他好像很坚持。
两人目光对视许久,裴泽弼看得出叶一柏眼中的严肃和坚定,他的眉头缓缓松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谁啊?你能代表裴处说话吗?”
“我是一个医生,也是疑似病例的密切接触者,我等下就会进入隔离区,在隔离的这段时间里,我负责治疗隔离区的疑似病例和和疑似病人有过密切接触的病患。”
人群瞬间哑然,他们当中没读过书的也听得出来隔离区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能代表他说话,对不对,裴处?”
裴泽弼面色黑沉,倒不是因为叶一柏自作主张替他做决定的事,而是什么进隔离区的事情,叶一柏根本没有知会过他!
沈来等人被裴泽弼的黑脸吓了一跳,他用力杵了杵叶一柏,同时干笑一声,想要开口打个圆场。
但是平时处事温和的叶医生这时候却像个硬石头一样,一步都不肯让步。夭寿啊,裴泽弼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接受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