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岚微微颔首,又道:“既然如此,迟则生变,不若越早动手越好。”
怎地睡了一觉之后,她这么急着逼自己去报仇呢?栾昇心下疑惑,略微思索之后有了些猜测,兴许孟岚还在患得患失,希望他早日报了仇后就能安安心心留在孟家。
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吧。
于是栾昇温声道:“办完祖母和绿萝的事之后我就去同太傅商议。”
“陈夫子啊。”她还真是没见识,陈夫子那般学识人品,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教书先生。
孟岚自嘲,不过也生出了些想法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地广袤无垠,若是真的想学些什么,不但要从书本中去学,更要在山川河流中、沙漠丘陵中去学。要是日后做了母亲,她必不能让孩儿被拘束在一隅之地。
栾昇不知道眼前人心中思绪已转了千回,点头道:“没错。”
“那曹护院、王护院等人也定然不是普通的护院了。”难怪功夫那么好,一把年纪的曹护院竟然能轻易制服年轻力壮的松枝。
栾昇只能道:“是。”
孟岚一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边起身出屋。见栾昇还在榻上没什么动静,提醒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不用膳吗?”
栾昇急忙起身道:“用的用的,岚儿你等等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岚儿对他的态度,要比早晨和昨晚好太多了。
王正兵已经把孟家的变故告诉了陈太傅,陈太傅知晓孟老夫人离世后也是一阵唏嘘,加之栾昇身份暴露,陈太傅担心孟家小姐会铁了心同栾昇断情绝义,谁知提及他的担心时,王正兵竟摇头说孟小姐不曾如此,因为主子已经许下了承诺,只报家仇,不坐龙椅,仍然要做孟家的女婿。
这可把陈太傅吓了一跳,他叮嘱王正兵不能将此事向任何兄弟们说起后,急急忙忙往孟家小院来。
孟岚与栾昇已用了晚膳,正在堂屋里守着老夫人的长明灯,孟夫人将一些老夫人身前喜欢用的首饰翻找出来,准备把它们和老夫人一同下葬。
孟夫人和孟老爷从未见过陈太傅,见来了一位老者,以为是自己母亲曾经的故友,还在疑惑此人是如何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时,就见栾昇和孟岚迎上去喊那位老者太傅。
如今栾昇暴露了身份,论起来陈太傅应当给孟老爷和孟夫人见礼,但当陈太傅对上孟老爷的面容时却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道:“孟小姐似乎更像孟夫人些。”
孟老爷颔首道:“确实如此,都言儿肖母,女肖父,我们家却似乎都反着来了。”
陈太傅心念一动,试探道:“那您就是与孟老夫人相像了?”
孟老爷点头:“正是。”
陈太傅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面上神色仍是如常:“殿下多亏孟老夫人和贤伉俪照顾,如今孟老夫人身故,老身也没有什么可以表示感谢的,只有画技拿得出手,老身想为孟老夫人画一副画像,可否能瞻仰一下孟老夫人遗容?”
孟老爷正想找人临摹一份母亲年轻时的画像,此时听陈太傅说要亲自画上一副,怎么可能拒绝,急忙应允下来。
孟老夫人的身体已经用美酒沐浴过了,在放入棺椁前又抹了防腐的香料,所以哪怕是在夏日,也没有腐化的征兆,同生前一般面容。
陈太傅从棺椁挪开的缝隙中看见了孟老夫人安详的面容,眼中隐隐约约有泪花闪动,但他很快将泪水憋回了眼眶,转过身不动神色道:“孟老夫人走时一定没有痛苦,才能如此平静。”
孟岚道:“确实如此,祖母走时说这一生已无牵挂,可以安心去找祖父了。”
陈太傅缓缓点头,又对栾昇道:“殿下,麻烦您带我去书房,我好静下心画。”
栾昇有些奇怪于陈太傅今日的行为,不过还是引着他去了书房。
甫一进书房,带上门后,陈太傅就握住栾昇的手轻声道:“殿下,我听王正兵说,您可是将那血玉镯又还回去了?还答应了孟小姐放弃皇位。”
栾昇颔首:“我正要同您说,不过今日事多,还未来得及去见您。我已下了决心,只报家仇,定要尽快杀了那老贼,但是事成之后,这天下还是让其他人来守着吧,我只想同岚儿好好在一起。”
陈太傅无奈道:“我年少时也曾见过一位同您想法一般的人,她倒是过上了自己所喜爱的日子,可您与她不同,您肩上是整个大邺朝,您忍心将这祖宗基业拱手让人吗?”
“太傅,您先前同岚儿夸奖过栾策,也提醒了我,栾策仁德,又是我的同宗的亲叔叔,他若能登大宝,也会是位明君。”栾昇不为所动:“太傅,我意已决,您不要再劝了。”
陈太傅知晓他的脾气,原本此行就只是试一试,听栾昇这么回答也不意外,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您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再多劝,您之后打算如何呢。”
“等办完孟老夫人的事后,我就同岚儿说,举家去往云南。岚儿原本就想通过铁矿石脉与栾策搭上线,如今也算是遵循了她的本意。”
“那......”陈太傅斟酌了一会儿道:“孟老夫人是要葬在汴京吗?”
栾昇点头:“应是如此。”说完他话锋一转,直接问道:“太傅,你可是与孟老夫人相熟?孟老夫人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血玉镯的另外半段也是她一直收着。”
一时静默无声,过了许久后陈太傅才道:“我许久之前就认识她了,只是也有许多许多年未曾见过她了,没想到她嫁到了嵩阳孟家。”
陈太傅抬起头,虽然还在与栾昇交谈,但目光似乎已落入了另一个世界里:“要是她,认出你来不足为奇,只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知道血玉镯。信物之事,理应只有皇上和守卫兵马财物的将军知道,若不是先皇身故,先皇后和我都是不会知道信物的存在的。”
栾昇皱眉:“孟老夫人究竟是何身份?”
“她便是定北将军府的大小姐,罗骁棠。”
栾昇扬起眉毛:“定北将军府不是在皇祖父在位时就被满门抄斩了吗?”那时候甚至连父皇都只是个孩子。
陈太傅陷入回忆里:“没有,有人用了两座城池为她求情,只有她活下来了,只是再也没人见过她,我也没想到她去了嵩阳。”顿了顿,陈太傅才看着栾昇的眼睛道:“你与承德皇帝长得有些相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承德便是栾昇皇祖父的年号。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与殿下您并无关系。”陈太傅慈爱地拉平栾昇衣衫上的一点褶皱,又道:“您下一步无论怎么走,老臣都会同您一起的。”
栾昇心中感动,不过他总是不将这些感动表现在面上的,闻得此言也只是颔首道谢,同陈太傅道:“您就在此作画吧,书房中的用物岚儿都是备全了的。”
言罢,他也不再打扰陈太傅,掩了门退出去。
此时陈太傅大概也不想被打扰,他应当只是想以画为笺,为故人寄去哀思罢了。
是夜,孟岚见书房里还未有动静,不由得有些担心,对栾昇道:“陈太傅这般年纪了,可还能受得住?要么还是请他出来休息,明日再画吧。”
栾昇摆手拒绝:“太傅作画从来都是如此,他自有分寸,由他去吧。”
次日上午,孟岚欲同栾昇出门去购绿萝棺椁时,陈太傅还未从书房出来,孟岚只得让桂圆备好饭菜,待陈太傅想要用时能及时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