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能。”
单是刺杀的话,对于栾昇,那自然是容易的,可杀了老贼后,须得有人守住天下,不至于大邺朝群龙无首。加之东西南北的蛮夷怎么会不利用这等好时机,定然会趁虚而入,在大邺朝身上撕下一片片血肉来。要不是因为这些因素,栾昇早就杀了那鸩占鹊巢的叔叔了。
看出他的犹豫,孟岚皱起了眉头:“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听见孟岚同他说话又恢复了干脆利落毫不客气,栾昇心中反而安定了一点,他将刺杀后可能的结果同孟岚说了,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做到,你不是觉得那云南王不错吗,他确实人品才能都极佳,届时让他出来主持大局,便能顺利成章的登基为帝。”
他连这个都想好了,看来是真的想要同她在民间做一对寻常夫妻了。
不过孟岚还是得让决定权落在自己手里:“既然如此,那这调动兵马的信物,你是不是就用不着了?若你真心实意想要悔改,想要长久地留在我身边继续做孟家的女婿,我就拿了这血玉镯,你日后不要再肖想它。”
栾昇一时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喜是悲,他千辛万苦得到的血玉镯就要这么放弃了,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说,他还可以长久的留在孟家。
其实栾昇早就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只是现下答得更坚定一些:“好的,你拿着,我不想它,你放心。”
无论想不想它,孟岚都不担心,但此时得了他的准话,孟岚还是心下定了几分,默默决定,要将祖母在那封只给了她一人的信中所说的秘密藏起,不再让人知晓。
哪怕栾昇有朝一日反悔,想要拿回信物,没有祖母所交代的方法,他还是无法找到兵马,更别说拿信物调动兵马了。
祖母既然数十年来隐藏着自己的秘密生活,那知道祖母身世的她也要咬紧牙关,绝不把这秘密说出。
思及此处,孟岚从那个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里把祖母所留的信取出,就着烛火点燃。
栾昇不明所以,但他如今哪里敢管孟岚的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把那封信烧得一干二净。
孟夫人想要出声阻止,但是孟老爷拦住了她,摇摇头,示意她尊重女儿的决定。
松枝和桂圆只知道老夫人去了,自己家那穷困的姑爷竟然是前朝太子,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小姐。
但是姑爷都愿意放弃江山一直在孟家做赘婿了,他们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诚意的道歉,小姐既然做了决定,他们自然只能按照小姐的意思来。
孟岚烧完了信,把血玉镯放进荷包里,正色道:“你知晓我是什么性子,这玉镯我明日亲自去将它们镶在一起,算是你对我的弥补,望你能说到做到,再也不想这镯子。”
栾昇虽然心中极为不舍,但是他知道在自己心中,孰轻孰重,连忙回应道:“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既然给了你,便再也不会想了。”
想也是没用的,这东西在你手里,不过是个死物。不过这句话孟岚没说出来,只在心里想了想。
若是祖母在兴许还能亲自告诉他,可如今祖母不在了。
她转过身走到孟老夫人榻前,发现她寿衣上有一点点褶皱,孟岚伸出手来把那褶皱理得平整,又对着孟老夫人闭着眼睛的安详面容发了许久的呆。
不知何时,栾昇走到她身旁,自责道:“都怪我没能早些把药拿来。”
“这不怪你。”孟岚实话实说,没有安慰他的意思在里面:“祖母的身体本来就已经油尽灯枯,好几个大夫都说她已时日不多,今日这般……我们也早就预料到了,那药喝与不喝,并不重要。”
栾昇这些年来也见过数次生离死别,但这一次格外让他揪心,他怕惹了孟岚伤心,斟酌许久才道:“祖母走时,可还安详?”
“回光返照之后,倒是没什么痛苦,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就是没看到你,念叨了一会儿。”
栾昇的鼻子隐隐有些酸意:“念叨我?”
“没错。”孟岚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她知道了你是太子,但是她一直把你当成孙婿。”
孟老夫人,不但知道他的身份,还能在去世前淡然地如普通祖母一般对待他,甚至还知晓他一直在寻找血玉镯。
栾昇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出来,比如孟老夫人是如何得知他身份的,又是如何知道他在寻血玉镯的,而孟老夫人她又是何种身份,竟然能知晓如此多的隐秘……
不过他还是把这些疑问埋在了心中。
孟岚肯定是知道所有答案的,可她明显不愿说,栾昇现下也不敢问她。
罢了罢了,孟老夫人人已经去了,又何必要寻根问底呢?反正栾昇知晓,她对自己只有善意,而无恶意就够了。
“今夜我与盛……盛峦在这里陪祖母吧,爹,娘,你们今日折腾了许久,先回去休息,白日再来替我们。”
在念栾昇告诉她的假名时,孟岚迟疑了一下,她一时还无法改口,更何况,她还不知道枕边人的真名。
栾昇闻言,怎能不知她的停顿是为何,于是他转了身子,先朝着孟老爷和孟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岳父,岳母,小婿真名为栾昇,先前言说自己名为盛峦,实属鬼迷心窍,望岳父岳母海涵。”
孟老爷和孟夫人自然不会在此事上纠结,孟夫人今日情绪波动极大,很有些不舒服,孟老爷心中担心,便送她回东厢房去休息,不过走时同孟岚强调道:“我是亲儿子,哪有不守夜的道理,待我将你母亲送回后便来,你莫再多言。”
孟岚只得应是。
孟老夫人被松枝和栾昇一起从正房中安置在了堂屋里,又在孟老夫人身边放了几个蒲团,栾昇同孟老爷、孟岚都坐在这蒲团上,看着在孟老夫人头顶的长明灯明明暗暗,暗暗明明,时不时上前去添上一小盏灯油。
后半夜,孟老爷先眯着了,孟岚也短短的打了个盹。栾昇轻手轻脚地给二人披上斗篷后,便倚在孟岚身侧,望着她的侧脸出神。
差一点点,就要失去她了。
栾昇心里一阵后怕,若是他没有当机立断,在她与皇位中做出选择,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看她侧脸的机会了。
如今与她坦白了,虽说自己还在待观察期,可栾昇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像是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
因着这点心安,他不知不觉也有些困倦,天蒙蒙亮时正要撑不住眯一会儿时,孟家小院的大门忽然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人呢?这院子里的人呢?都给爷滚出来!”
第40章 隔阂 绿萝之死
孟岚和孟老爷猛地被这声音惊醒, 脸上还有些许迷茫。
栾昇急忙起身,安抚他们道:“你们先在这里,我去看看出了何事。”
他言罢转身出了堂屋, 一到院中就看见两个身着黑衣的衙役已经跨过大门, 进了院子。
松枝现在兼了门房, 急匆匆地跑过来想拦住二人:“两位官爷, 后院都是女眷,有什么事您告知小的, 小的去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