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停住了,看向栾昇,极为郑重地道:“盛公子,现下虽然三书六礼还未全部完成,可我既然能对你和岚儿说这些,心里已是把你当做了一家人。接下来我要说的,会引来滔天大祸,你若是心有顾虑,我也能理解,你权当今日未曾见过我,也从未遇见过岚儿。”
栾昇还未来得及答话,孟岚就抢先说道:“娘,他不是这种人。”
栾昇闻言深深地看了孟岚一眼,颔首道:“岳母,您放心吧,虽然还未成礼,但岚儿是我娘子、孟家是我岳家的事不会改变的。”
孟夫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我不是试探峦儿你,正是因为太喜欢你,太想让你当我家女婿了,所以才有些患得患失,你不要在意。”
孟岚敏锐地发现,她娘突然间变了称呼,之前无论多喜欢栾昇,还是称他为盛公子,而刚刚,竟然已经称他为峦儿了?
栾昇也意识到了,怔了一下,随后也露出一个淡得几乎发觉不了的笑容,回道:“我明白。”
孟夫人温柔点头,接着道:“那主顾撑着最后一口气,央求你爹照拂他的家眷,作为回报,他告诉了你爹一片铁矿石脉。他每次运送的货物,其实都是铁矿石。”
孟岚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矿山是朝廷严管严打的禁品之首,有了铁矿石就能冶炼兵器,要是数目巨大的话,供给一个军队都不在话下,这也导致和铁矿石有关的案子,几乎都和谋逆产生了联系。
她着急问道:“爹怎么做的?”
孟夫人面有哀色:“等你爹做好了万全准备,去探视那主顾家眷时,发现他们早已被灭门了。你爹哪里还敢再管,绕了路回转,之后也没去过那片铁矿石脉。可咱们家替人运过铁矿石是实打实的,若真要追究起来,咱们家定然逃脱不了从犯的罪名。”
栾昇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人在乡野,却一直心系前朝,可这些年来,很少听说过灭门惨案,仅有的几个也都已经破了,证据也很缜密。孟夫人没有骗他的必要,那只能是有人压下了这桩案子。
铁矿石事关重大,能下狠手灭了那主顾满门的,绝不会是寻常的仇家,很有可能就是这矿石的买主之一,怕事情败露才痛下杀手。可又有谁能够有这么大的能量,能不声不响的压下这等大案?又有谁需要这些矿石呢?买了这些矿石,是要自己屯兵,还是要倒卖给外族贼人?无论是为了什么,背后之人都所图不小。
这事情是孟岚幼时发生的,距今已经十几年,要再去抽丝剥茧的探查,实在是难于登天。
不过在栾昇看来,孟家既然牵扯上了这桩案子,却还能平平安安过了十几年,说明那背后之人是完全不知道有人逃脱的,对孟家来说,几乎没有威胁。
不。
栾昇眸中精光一闪。若是有人恰巧认识了这个背后之人,恰巧知道孟老爷的遭遇,那孟家还是会陷入被动的局面,甚至也会迎来一场灭门惨案。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孟老爷,只有李掌柜了。
可他和孟岚听到的李掌柜和徐通判谈话的内容,一点也不像这种捅了天的大事,要真是这事,徐通判绝对不会有闲心和李掌柜说些有的没的威胁他。
几乎可以确定,徐通判和李掌柜商议的不是此事,那到底是什么呢?
孟岚的心思极乱,她经营铺子也有好些日子,自然明白买卖运送铁矿石是足以杀头的大罪。孟家基业被毁事小,家里人平安才是事大,若此事真有被发现的那一天......孟岚不敢去想。
慌乱间,她听栾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还是那样的平静,似乎孟夫人告诉他们的不是杀头的祸事,而是邻居家的闲话。
“岳母,您放心,这等大事是万万等不到十几年后再清算的,孟家定然无事。”
孟岚抬头去看他,因为离得太近,只能看到他刀削般的下颔和来回起伏的喉结。
说完,栾昇低下头,正巧撞上孟岚的视线,他就这样看着她的杏眼说道:“我会和岚儿去查清楚李掌柜和徐通判想做什么的。”他又转过头,对孟夫人道:“您就安心在家,好好准备我俩的亲事吧。”
孟岚被栾昇牵着手拉出来时还有点神思恍惚。栾昇沉稳她是知道的,但是当他用肯定的语气说孟家定然无事,甚至还让孟夫人安心准备亲事时,孟岚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荡漾开来。
他好像真的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甚至,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栾昇走在前面,没留意到孟岚在胡思乱想,只是拉着她的手,觉得她的步子有些慢,于是停下来问她:“还在想李掌柜的事?”
“啊?”孟岚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哦,没错。”
她确实有些担忧,徐通判那么志在必得的语调,怎么也不可能是件小事,可也确实像栾昇所言,应该不是十几年前铁矿石的事儿,否则李掌柜和她们孟家,估计都已成了刀下亡魂。
到底是什么呢?能够让徐通判和张太守动心的,一定是有利益的事儿,也一定是与李掌柜有关的事儿。
栾昇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温声安抚:“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孟岚好奇:“什么办法?”
“那就是,直接去问李掌柜。”
孟岚呆滞,犹豫道:“啊,他真的会说吗?会说实话吗?”
栾昇看她呆呆的模样,嘴巴无意识的鼓起,大大的眼睛也因为迷茫而一眨一眨的,觉得十分可爱,便起了揶揄她的心思:“会不会说,能不能说实话,到时候,就得看你的功力了。”
“我?我能有什么功力?我又不会武功。”
“可是你了解这些掌柜们啊。”
这倒是实话,虽然孟岚和许多掌柜接触的不多,但他们平日的喜好习惯,甚至家中情况,孟岚还是大概知道一些的。
孟岚听他这么说,细细回忆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皱眉道:“我还真想起来了一个小事儿,还是刘姨有次和我闲聊时候说的。”
“嗯?说说看。”
“李掌柜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娘刚才也说了,李掌柜当年在救我爹时伤了根本。可一个月前,他却招了一个乳母。当时刘姨还开玩笑说李掌柜莫不是老树发了芽,但之后李掌柜对外说这是替他妻兄招的乳母,再加上他并无什么麟儿诞生的消息,大家也都信了。”
孟岚严肃道:“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李掌柜虽然和他妻子感情不佳,但要是说给妻兄帮点小忙,也能说得过去。问题是这些年来,李掌柜和妻子关系不好的原因,正是传言他妻子不能生育。”
栾昇瞬间就明白了:“按照岳母所说的,那李掌柜和妻子感情不佳就立不住了,明明是李掌柜有问题。”
孟岚点点头:“没错!”
栾昇沉吟片刻,做了一个颇为大胆的猜测:“兴许,李掌柜治好了病,现在有孩子了呢?也许岳母是对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孩子,让他有了不得不瞒着孟家和徐通判、张太守来往的苦衷。”
孟岚瞪大了眼睛。
栾昇补充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更应该直接问李掌柜了。”
此刻,酒楼后院侧间,李掌柜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儿,轻声哼着哄他入睡的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