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看看,让明明秉性很善良的太子,兵行险路整顿国内矛盾的海外诸国,究竟有多可怕。
现在他看到了。
顾炎武看着海外他们自称盛世、自称世界霸主的国家中,那些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百姓,顾炎武看着他们互相攻讦连年征战的原因,明白了太子为何要违背本性。
刚入关的残暴满清是野人,是未开化的蛮夷。
而这些海外诸国贵族,根本不配被称之为人。
华夏中其实也有无数惨事,但哪怕是异族当政,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只要能坐稳皇位的政权,都是会吸纳其他国家、民族的人为自己的百姓。
他们或许剥削百姓,或许歧视某些人,但也是把人当做人来剥削。
无论哪个国家,只要其他人肯学他们的生活,就能成为他们的族人。
若是胤礽在这,就能用更现代的术语解释顾炎武的话——华夏的汉人和蛮夷的区别,其实不在于血脉,而在于生产关系、在于文化习俗。
即,边境的百姓,如果从事放牧,不读书习字,居无定所,那么他们就变成了其他人口中的蛮夷;蛮夷开始开垦、定居,读书习字,就成了汉人。
当初宋朝许多人疑惑,燕云十六州的汉儿为何鼎力支持金人?
因为他们已经在金国统治下几百年,已经是金人而已。
但海外诸国并不是这样。
他们是严格按照血缘种族区分。华夏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族类”是文化概念。但他们是生物概念。
顾炎武看到许多非白皮肤高鼻梁的人已经完全接受了欧洲的文化,已经在欧洲生活了许多年,甚至已经身处高位,但他们仍旧是异类。
传教士在大清做官的时候,都能被其他清朝官员尊重尊敬,当普通同僚看待。欧洲完全不可能。
观察之后,顾炎武明白了。就算现在大清和这些国家再怎么交好,但大清、华夏一旦露出疲态,这群野兽立刻就会撕掉伪装的人皮,露出嗜血的獠牙。
顾炎武参观完海外的科学院,看到了海外军队的武器,看到了他们的工厂。
他发现,现在正处于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大清只能跟着一同往前奔跑,否则很快就会被甩开。那这群野兽就要扑过来了。
所以太子就算违背善良的本性,也要迅速压制国内的混乱,让大清的力量都用在奔跑上。
无论是用诡计逼迫江南豪族退让,还是激着书生们去孔府门口绝望自杀,或者是任用宗室女子戍守边疆……所有令人费解的行为,都是基于太子想让大清快点跑起来。
太子现在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亲人。
帝国就是这样。皇室之间互相猜忌,但遇到大事,他们能信任的也只是血缘。
所以无论公主,还是才几岁的小皇子,都被太子送上了官场前台,一同拉着推着大清往前跑。
顾炎武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的时候,很想给太子写信,向太子道歉。
但他知道,若他向太子道歉,太子反而会难受。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反而他要继续对太子抱有更高的道德要求,才会让太子心里轻松一些。
太子需要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做得正确的时候,有一个他尊敬的人以更高的道德要求他,告诉他就算为了利益应该如此做,但错了就是错了,这样太子才不会迷失。
就如这一封书信,太子知道不应该同情大清之外的百姓,但若有人帮他同情大清之外的百姓,太子心中会好受许多。
这不是虚伪,只是身处黑暗的人,也会趋向光明。
顾炎武和康熙相对沉默许久。
两人一个吃烤兔,一个慢吞吞喝羊肉汤。
当他们吃饱之后,胤禔亲自送上水果,然后坐在他们中间,道:“你们俩演什么哑剧?”
顾炎武吹胡子瞪眼:“没家教!”
康熙骂道:“你的礼貌呢!”
胤禔道:“我本蛮夷,你们俩习惯就好。所以你们俩演什么哑剧?有什么话就说啊,憋着不难受吗?对了,顾先生,你好好骂我老爹一顿。他说他南巡,结果南巡到欧洲来了,我弟弟在京城焦头烂额,简直不当人父!”
顾炎武沉默了半晌,道:“太子不像你,直亲王很像你。”
康熙道:“太子最像我。直亲王大概像……”
康熙脑海里闪过到处道歉的惠妃的模样,怎么也说不出直亲王像惠妃的话。
他道:“直亲王像他的皇玛法。”
顾炎武道:“你敢去你父皇陵墓前说这句话吗?”
康熙道:“怎么不敢?我实话实说。”
顾炎武:“呵呵。”
胤禔道:“你们俩干嘛啊?你们说你们想说的话啊,损我干什么?好了,皇父你也别抱怨了,我像你,像极了你,行了吧?”
康熙:“……不,你一点都不像我,滚一边去。”
胤禔:“呵呵。”
康熙把大儿子骂走,然后无奈道:“我这大儿子啊,性情太野了。”
顾炎武却道:“其实大皇子是个很好的孩子。你运气非常好,大儿子和二儿子都非常优秀善良。其他儿子虽然蠢了一些,但品行也不错。”
康熙看到顾炎武眼中的落寞,得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