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那天,订在赵辉家附近的一家饭店。包间事先做了布置,墙上扎了五彩气球,正中贴了四个红色大字“祝贺康复”。陶无忌到的时候,人已差不多齐了。苗晓慧在替蕊蕊化妆。蕊蕊穿一套粉红色的小礼服,长发披肩,眉眼粉底都是淡妆,唯独口红很艳。她说口红是苗晓慧送她的,ysl52号。“《来自星星的你》里面,全智贤就涂这款口红。”她向父亲介绍。赵辉正与苗彻聊天,见状只是笑,拿过纸巾,替蕊蕊把嘴角未涂匀的部分拭去。苗彻说女儿:“你把蕊蕊打扮得像妖精。”苗晓慧撇嘴:“爸你不懂。”又埋怨,“爸你好歹招呼一下人家嘛,进了门见到你,就像老鼠见到猫,动都不敢动。”——是说陶无忌,拿着一束花进门,一半是陌生,一半也是因为见着苗处的关系,只是缩在角落。苗晓慧叫他过来,他笑笑不动,做个“你忙”的手势。苗晓慧只得上前,将他拉到蕊蕊身边:“介绍一下,陶无忌。这是蕊蕊。”陶无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总千金,诧异她与苗晓慧年龄相仿,神情间竟还是小女孩的模样。“你好!”双手把花递上。蕊蕊接过,凑近了一闻:“好香!”眯眼看陶无忌,“咦,你男朋友长得有点儿像年轻时候的‘达康书记’——”几人都笑起来。苗晓慧叹道:“蕊蕊你追星还真是老少通吃,连‘达康书记’年轻时候长什么样都知道。”
苗彻推了推赵辉:“你让他来的?”赵辉也不讳言:“早晚一家人,我给你们机会熟悉熟悉。”苗彻道:“天天上班见面,还怕不熟?”赵辉道:“那不一样。”苗彻道:“你少瞎起劲,我女儿万一嫁错,你要负直接责任。”赵辉道:“你把人家当炮灰,人家拐你女儿,也说得过去。”苗彻嘿的一声:“当初谁把他弄进审计部的?当炮灰也是你逼的。”赵辉忍不住笑:“我为你的家事操碎了心,你不谢我,还说风凉话。——既然来了,总要上去打个招呼。好歹是我请来的客人。”苗彻没好气:“你请的客人,你自己去招呼,关我屁事?”
开席前,陶无忌去卫生间洗手,出门便看见蒋芮站在走廊上,怔了怔,还当自己眼花。那人朝他招手,一脸欢快:“嘿,这么巧?”陶无忌倒吸一口冷气:“晓慧告诉你的?”蒋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们幼儿园同学聚会,就在隔壁,你说巧不巧?”陶无忌好笑:“幼儿园同学,还托儿所同学呢。走,你带我去认识认识。”那人涎着脸:“我这边有啥好认识的?还是你带我去你那边,介绍那些大佬给我认识。”所以说人一旦皮厚到某种地步,旁人倒也拿他没办法了。陶无忌也不说话,只是摇头,被蒋芮嬉皮笑脸地推着去包间。公共场所,也不好十分发作。三步两步便到了门边,正拉扯间,赵辉从里面走出来,见状便问:“这位是……?”
“蒋芮,我大学同学。”陶无忌只好道,基本已猜到接下来情形会如何。
果然,赵辉手一挥:“既然来了,也进去玩吧。”
这天直玩到下午三点。陶无忌被苗彻叫到一边,聊了几句。谈下个月去广州审计的事。“也别有啥负担,反正摸着良心做事,瞻前顾后也是到我这个年纪才有的事。你只管拿出真本事,好好干。”到底不是上班,口气已是从未有过地温和了。苗晓慧在旁边看着:“爸,别欺负我们家无忌。”苗彻道:“你不欺负我,我就不欺负他。”苗晓慧道:“我们无忌是乖孩子。”苗彻点头:“是啊,全世界数他最乖,他是喜羊羊,我是灰太狼。”苗晓慧咯咯直笑:“爸,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都说找老公就要找灰太狼那样的。”苗彻哼了一声:“这话你同你妈说去——”
隔了几日,陶无忌上班时收到一条微信:“你好!”名称是“我爱我凡”。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赵蕊,派对上匆忙加的微信,也未放在心上,忙回了一条“你好”。赵蕊问他:“这周六有空吗?”陶无忌揣测这话的用意,小心翼翼地回道:“请问有事吗?”她道:“《速度与激情8》你看过没?”陶无忌有些紧张起来,说没看过似乎不妥,但回答看过了好像也不对。对方娇娇弱弱一个女孩,又是大病初愈,真正是个瓷娃娃,半点儿风雨也禁不起的,拿捏了半晌:“我请客,叫上晓慧一起?”想这女孩到底不是胡悦,别真伤了她才好。谁知过了片刻,微信回过来:“我喜欢热闹。你那个姓蒋的朋友,可以让他也一起来吗?”
四张电影票。陶无忌与苗晓慧坐在中间,蒋芮与蕊蕊各坐一边。蒋芮朝陶无忌使了几次眼色,示意他自觉些,换个座,陶无忌只当没看见。电影乒乒乓乓很刺激,陶无忌却一点儿没看进去,坐得笔直,脑袋探照灯似的伫在那里,眼观六路。主要是蒋芮,这家伙不是普通人,别电影看到一半把人家女孩拐走了。压力很大。回想派对那天,两人也只是闲聊一会儿,统共没打几个照面,竟已到了这种地步。陶无忌和苗晓慧聊起这事,说:“你朋友也是不得了,想约人家绕那么大个弯。”苗晓慧倒是挺开心,说蕊蕊这个年纪,早就该享受恋爱的滋味了。陶无忌没往下说,心里觉得不大妥当。前一晚给蒋芮打电话,他竟似也不太惊讶:“看电影啊,好的呀!”陶无忌问他那天跟赵蕊聊了什么。他回答:“她喜欢聊什么,就陪她聊什么呗。”他说他有个朋友的朋友是明星经纪人,搞点儿吴亦凡、鹿晗的签名照,完全不成问题,“看她的微信名就知道了,头像还是吴亦凡”。陶无忌没头没脑来了句:“这女孩不适合你。”蒋芮说:“朋友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晓慧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陶无忌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家伙在捣糨糊(方言,意为做事瞎糊弄),半开玩笑地提醒他:“人家病刚好,还脆弱着呢,伤不起。”蒋芮很无辜:“伤什么?干吗要伤?交个朋友就受伤,那我不是全身上下都是伤?”
斗嘴没意思,况且这种事旁人确实也没法说。姑且不论蒋芮是否真有那心思,便是真有了,恋爱自由,也不好干涉,倘若再说下去,“你不是也跟人家小姑娘私奔了?女方家长同意了没?”——短短两句,便逼得你只有闭嘴。
好在看完电影,便各自回家。送走女生,陶无忌邀蒋芮去打台球。“怎么,怕我再去找她,故意缠住我?”蒋芮说得促狭兮兮。陶无忌道:“缠得了一时,能缠得了一世?再说你们都留了联系方式,要见面谁拦得住?”蒋芮叹道:“棒打鸳鸯不作兴的。”陶无忌忍不住笑:“就你,还棒打鸳鸯?天鹅池里飞来一只秃鹰,赶走它是积阴德。”迟疑一下,问他那笔钱的情况,“没真豁上吧?”蒋芮说:“借了高利贷,三十万,三个月后还五十万。”陶无忌知道他是胡扯:“老老实实在证券公司做着,不是挺好?”蒋芮沉默了一下:“看你怎么定义‘好’这个字了。我家楼下有个孤老头,天天翻小区里的垃圾桶,卖废铜烂铁,晚上开瓶小酒,喝完了对着天空唱样板戏。他觉得这么过日子也蛮好。”陶无忌问:“你妈怎么样?最近挺好?”他道:“她还行。我爸有点儿麻烦,喝醉酒在火车上跟旅客打起来,结果把人家打成重伤,被开除了。这一阵他天天在家,我特别不习惯。正好想找你商量,要是方便,我还想再蹭个房,租金算我一半。”陶无忌问:“那你妈呢?你不在,你爸又是那个脾气,不会有事吧?”蒋芮停顿一下:“不会,我爸戒酒了,跟楼下老头一起捡破烂,还学样板戏——我爸只要不喝酒,就没事。”说着苦笑一下,“——成捡破烂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