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的家庭最尴尬,既没能力将孩子送国际学校,又不甘心送孩子回老家高考。去天津落户,夫妻必有一个要放弃自己的生活过去陪读。这么看来,孩子竟是北漂路上最大的陷阱。而老那夫妻,亲手给自己挖了两口陷阱,并且喜滋滋。
老那说:“不然,我们”他迟疑着,因为他要说的那个话连自己也不同意。
沈琳等着他。
“不然把房卖了,去石家庄或者郑州吧。”这是两人户口所在地的省城。老那在手机上查着两地的房价,两地二手房均价都在一万二三左右。买套一百平的三居,余下的钱理财,一年的收入也足以覆盖家庭开支了。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过山寨版的北京生活?那八百万不能是浮在空中的美丽泡影,它完全可以坐实成牢牢抓在手中的富足。
老那接着查,又沮丧起来,两地都需要当地两年社保。原来他所以为的降维打击,不过是自作多情,省城也并没有敞开双臂欢迎他们这些游子。沈琳道,都要两年社保,干啥不提前去天津?天津房也就两万来块钱,去省城做什么?身边又不是没人早晚坐京津城际高铁通勤。真舍不得北京,就在天津高铁附近买房呗。老那说都可以。他烦躁起来,撸了一下头发。老子就是恨透了北京,走吧,离开吧。
沈琳一直没说话,她的腰不能动,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这屋的装修有些年头了,天花板的墙灰浮了,现出斑驳脱落的前兆。像不像他们溃败的中年?她现在看什么都觉得隐含寓意,她希望能看到指出一条生路的寓意,结果看到的都只是提出问题,没有答案。
沈琳说:“连沈志国和沈志成都要给后代围着北京买房,我们在北京有房,倒要卖掉?就这样逃跑了,让卓越和子轩将来重新来一遍?”
老那道:“他们将来未必愿意在北京,不一定非要在北京才叫成功。”沈琳道:“上海?广州?深圳?杭州?你告诉我他们会去哪里?哪里的房价低、落户容易,幸福唾手可得?”
身边也有朋友把北京的房卖掉,去了大理定居,他们从来没有问过这样值不值。看着朋友圈里,大理的生活的确幸福,洱海清透,阳光灿烂,天空湛蓝,花儿朵朵浓烈怒放。但朋友圈向来报喜不报忧。日日看海,再好的海也腻了。再说了,跑到大理的朋友是个丁克,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老那嘟囔:“未必要在一线城市。你家那四层楼,我看就挺好,田园风情。我家也可以,我爸装修那三层楼,现在都在落灰,不浪费吗?”
沈琳冷笑:“你自己闯北京,精彩过了,倒要儿女回农村种菜?”
离开或者留下都是沉重的话题,他们没有再谈。有些事不用着急找到答案,再拖一拖,也许答案就水落石出了。
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一周过后,一家人很快适应了燕郊的生活。沈琳的腰好了,可以四处溜达了,她闲下来就到小区四周去逛。其实呢,现在各地的建设都差不多,一样的小区绿化人车分流,一样的大悦城、永旺、京客隆、奥特莱斯、沃尔玛,一样的吃完了火锅看电影。只要没有特别的需求,在哪里生活区别并不大。
然而沈琳的心并不安宁。燕郊的开支再低,这样坐吃山空,他们可怜的存款就像泡在水里的肥皂,每日瘦一圈,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她茫然在街上逛着,想找到点什么出路,甚至像当初的李晓悦一样,连蛋糕店招服务员的启事也看。然而她很快就明白,她干不了这些事儿,第一人家不招中年女人,第二她的腰根本受不了这样长时间的忙碌。她需要一份能自由支配时间的工作,以便立坐躺卧,自在随心。
沈琳逛来逛去,逛回到小区附近的室内菜市场,入口处果然有个煎饼果子摊。五十岁模样的摊主大姐摊饼手势极为娴熟,令人目不暇接。只见她端起盛面糊的盆,往推车上的铁鏊子上一倒,右手的竹刮子轻巧一旋,薄薄的面糊迅速变色成饼。单手抓起鸡蛋,在推车沿一磕,五指一错,蛋清蛋黄落在饼皮上,竹刮子又轻巧一旋,把它们均匀涂开,很快被烘熟。又拿铁铲子一翻,煎熟另一面,刷上酱,洒上香葱香菜,加块薄脆或是切成薄片的香肠,用饼将它们裹起来,用铁铲三下五除二戳成几段,叠起来,做完这一套不过一分来钟。加薄脆和香肠八块钱,只加薄脆六块钱。沈琳花了六块钱,用塑料袋热热地捏在手里,吃了一口,香酥软嫩,也算可口。
沈琳吃着,在菜市场里逛着,心中模糊地想,难道自己也去买个煎饼小车,学卖煎饼吗?这生意要长期在户外站着,也未见得自己能行。此时正值下班时间,来买菜的人不少。有个卖凉菜的小车生意很好,沈琳买了点凉拌腐竹芹菜和腌萝卜。转了转,看到另一边有个小窗口卖久久鸭的,又买了点鸭头和锁骨。因孩子不能吃辣,老那也不爱吃辣的,故她做的卤货几乎从来不放辣,这回买点给自己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