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隽和李晓悦抵达终南山村子里的民宿时,沈磊已等在前台。三人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面,既亲切,又新奇,都笑得有点羞涩。
那隽想象中,一个蹲在山上土屋里苟活的流浪汉不知有副怎么样潦倒的模样。孰料沈磊小平头,胡子刮净,黑毛衣黑仔裤深蓝色薄羽绒服都干干净净,气色很好。没想到流浪这件事,的确可以理解为修身养性。
李晓悦原来定了一家有名气的民宿。在网上预定之前,沈磊说帮他们实地考察一下,最后建议他们换了一家价格便宜,但风景一样美的,并提前等在这里,迎接他们到来。三人登记完毕,沈磊带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找了一家小馆子吃饭,看上去他对整个村子熟门熟路。他帮着点了秦岭的特色山野菜,三人等着上菜,聊着。沈磊知道姐姐姐夫都失业,又都各自找到事情做,也觉得感慨。一眨眼自己在这大山里待了快一年,这一年里世界天翻地覆。比如一贯惜时如金的那隽,居然会放下工作,用整整十天的假期来到终南山旅游。
上了菜,大家吃着。那隽客观评论道,其实这终南山和密云怀柔之类的京郊,又有什么区别呢?一样农家乐,一样走地鸡野兔,野菜炒柴鸡蛋。沈磊笑道,光在这村子里待着,的确和任何一个山里的农村没有区别,特别的景致要爬到高山才能领略到。那隽又点评道,如果要爬到高处,那京郊随便一座山,也有着令人惊叹的景致。关键是要远离人。人,才是景致中最大的败笔。
这说到点子上了,沈磊赞其深刻。
那隽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到密云或者怀柔,延庆也可以啊。跑得这么远,我嫂子可担心你了。”
沈磊道:“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在这里精神很放松吗?物理距离拉开,心理空间才会大。”
那隽环视了这小馆子一眼,叹了一口气,如今的他可能把物理距离拉到月球也不能放松了。来之前他把当年的期权合同下载到手机里,又上网查各种和他类似遭遇的事例,反复研究,如果自己主动离职,可以保留多少股。如果坐等公司裁他,他又可以保留多少股。他推演各种可能,在各种百分比之间计算、权衡。身体休息了,脑子还在喋喋不休,一趟五个多小时的高铁把他给累坏了。最后李晓悦不得不把他的手机没收。
李晓悦对沈磊道:“要不是因为学不会放松,他也不会来这里。”
李晓悦在微信里已经告诉沈磊那隽得了惊恐症,才特地休年假。此刻沈磊同情地看着那隽,他有着熬夜的人特有的暗沉皮肤,才三十三岁,头上已隐约可见有几丝白发,高大的身材微微佝偻。心远地自偏,身体已远,心还在红尘中打滚,又怎么放松得起来?
李晓悦打开手机,把网上一段自媒体大号发的视频给沈磊看。那是关于沈磊山居的一段内容,视频里出现了土屋外观、院子里的桌椅、屋后的菜园、水池等。最后一个镜头是屋子紧闭的木门的特写,镜头推到黑黑的门缝里,像是只眼睛向内偷窥而无所得。配音说沈磊是北京的公务员,名校研究生,因为爱情破裂,心碎了,来到终南山隐居。据村民说他颜值很高,被称为隐士男神。但保护个人隐私,尊重隐士的心愿,就不让本人亮相了,云云。
沈磊看呆,随即又想起当天村长的保证,恍然大悟。村长说的是“保证不发当天拍的那个视频”,可没说后面不会再去拍。可视频里的确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也没有露出他的脸,所以他也没什么可交涉的。
李晓悦嘻嘻笑道:“我上网随便一搜,就搜到了这个视频。我一看,就觉得是在说你,果然没错。”
沈磊苦笑。
李晓悦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人才是景致中最大的败笔,说得没错。这帮俗人愣是要把好好一个修行的圣地搞成影视基地。”
沈磊道:“也许我才是这景致中最大的败笔。因为我们这帮人来了,终南山的静与美才被糟蹋了。”
李晓悦换了个话题:“那上面的景色真的有这么美吗?”
沈磊道:“改天你上去看看不就得了?我用山泉水泡茶给你们喝。”
李晓悦期待地看着那隽:“我们都到终南山了,不上山住,岂不是对不起我们这一路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