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琳说这些话时,并不觉得酸楚。她这个虚荣的伪贵妇一夜之间就学会求人了,切换得这么丝滑,全拜老那振聋发聩的那句“你吃我的喝我的”。示弱多么管用啊,一个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女人突然示起弱来,会更管用,因为人们相信她真的走投无路,否则不会愿意把如此不堪的一面露出来。就比如上次求胡海莉帮助,她慨然答应录用自己。再说一个月的培训,这些心理建设已经反反复复做过了。不出来找饭辙,她和孩子吃什么喝什么?酸楚抵什么用?自尊心又价值几何?她能拿着左手的酸楚,右手的自尊心,上超市换米面油盐吗?
白寒宁审视着她,一口一口喝下木瓜牛奶,说:“我很佩服你,沈琳,我就做不到你这样。”
沈琳笑道:“那是因为你有选择,而我别无选择。”
白寒宁叹了口气,摇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木瓜牛奶味道很好,浓郁香醇又不腻。沈琳掏出手机,念着写在备忘录里的一道道菜名,那是为她设计的一周的月子餐,每一道听上去都很美味。从这碗木瓜牛奶上判断,那些菜也不会徒有美味的名字。白寒宁记起,在公司的时候,沈琳就曾带过自己卤的凤爪和牛腱子肉给大家吃过,吃过的人都啧啧称赞她好手艺。
这个女人真能干,工作利索,家务也干得好。只不过,这么能干的女人,还是要沦落到在四十岁这一年来当月嫂,白寒宁此时不由又庆幸自己处境不算差。她嘱咐沈琳卤点卤货,猪蹄、凤爪、猪耳朵什么的,看着卤,她特别想吃当年沈琳给她吃过的卤货。说着拿出张超市的购物卡给沈琳,说里面有五百块钱,没有密码,随便刷。沈琳拿了卡,说你好好睡,就等着起床后吃吧。白寒宁长叹一声,如牛棚的老牛终于到了休息时间一样,缓慢地俯下身子,滑入被中。想象着一锅香糯q弹的卤货,昏昏沉沉中咽了咽口水。起床时天已黑,白寒宁走出卧室去吃晚饭。可桌上并没有她所盼望的一大锅卤货,只有猪蹄汤。她看着沈琳,沈琳为难地笑。婆婆道:“我不让她做。月子里不能吃太咸,你本来就下不了奶,再吃那些重口的,你儿子只能纯奶粉喂养了。”
白寒宁看着一锅白汪汪的猪蹄汤,一阵恶心。生完孩子之后的五天,她顿顿汤,不是鱼汤,就是猪蹄汤,而且汤淡出鸟来,现在一闻到这味儿就反胃。她脸色难看:“不吃咸的我也下不了奶,这阵子吃这些东西吃得我都快吐了。喂奶粉就喂奶粉吧,现在配方奶粉营养都非常均衡。”
婆婆打断:“再均衡能有母乳好?你是个母亲,为孩子克服点困难算什么?”
婆媳对峙,空气中有种敌意在慢慢具象,成形。沈琳不知所措,她在自已家是绝对的女主人,老那母亲虽然偶有怨言,或者脸色难看一下,但从来不会与她正面冲突。沈琳生二胎时,婆婆做的饭全部依着沈琳的口味来,她想吃啥,只需要一说,婆婆就会去买。做得不好,沈琳也领情,或者自己做。
而白寒宁很明显被婆婆拿得死死的,连吃喝都做不了主。沈琳记得月嫂培训时说过,万一遇到雇主家庭成员之间发生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一声不吭,能迅速躲开为上策。她身子微微往后倾,想一点一点蹭去厨房,但白寒宁叫住她:“沈琳,我想吃你做的卤货,现在就去给我买回来做,多放干辣椒花椒和老抽。”
白寒宁挑衅地看着婆婆。沈琳脚一抬,婆婆冷声唤:“沈琳你给我站住。”
沈琳暗暗叫苦:“寒宁,阿姨,要不你俩好好商量一下。”
她话音未落,白寒宁端起那一大盆猪蹄汤,走到厨房,哗地一下全倒到水池里。这才是当年那个在公司和她吵架的泼妇白寒宁。沈琳心里是站白寒宁的,活到四十二岁了,想吃什么都没有自由,这太不可思议了。
婆婆对白寒宁怒目而视,白寒宁把盆“咣当”一声扔到水池里,以示回应。这时门开,白寒宁丈夫丁松涛下班回来了。沈琳注意到,婆媳的气势在这一瞬间微妙地变了,白寒宁那副张牙舞爪的气势没了,变得委屈而心虚。而婆婆则腰板挺直,目光更加凌厉。
丁松涛发现气氛不对,皱眉问怎么回事。婆婆道:“你老婆想吃辣的,咸的。母乳下不来,你儿子不见长。但你看看她,一点也不着急。女人嘴馋是会坏大事的。”
丁松涛松着领带,把包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道:“就这几天,你忍耐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