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间,沈磊隐约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睁眼一看,远处有辆汽车,可能是车轮陷在雪里的某个坑,死火了,两个男人正在推着它。他大喜,站起身,跌跌撞撞跑过去,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大喊:“喂,喂,这里有人,这里有人!”
跑到跟前,他发现是一辆越野车,两个小伙子正在推车,司机是个女孩。那坑被雪盖住,左车轮深陷里面。两人见来了个援手,非常高兴。大家四处找木头和大石块,垫到轮子下面,三个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引擎咆哮着,车终于开出坑了。
车安全开到山下的村子,来到一户人家。沈磊这时知道了,这三个人,一个是大学生村官,25 岁的董智勇,另外两个是县电视台的主持人和摄像,来拍终南山下雪的新闻。两人吃过饭,开着车离开董家,沈磊则留下来借宿。本来他想去民宿住,董智勇说别想了,你没有身份证,他们不会接待你的。原来沈磊跟他们说自己是外地游客,上山自助游,结果遇到大雪迷了路,背包丢了,身份证也没了。县电视台那两人本来想采访沈磊,把他当成极端天气自助游的反面典型。沈磊半恳求半拒绝,两人这才作罢。
董家是个新建的三层楼,楼前一个石砖围起来的小院子。屋里每个房都很大,不过装修带着农村的粗陋。留着小平头的董智勇一脸精干,谈吐间也显得颇有见识。他的父母务农,他在西安读完大学后,回乡报考了村官,担任村党组织书记助理。交谈得知沈磊是北京名校研究生,在北京工作,董智勇非常羡慕,叹道:“我要是能有这样的学历,就敢在北京上海闯一闯,可惜我只上了个普通的一本。”
他顿了顿,怅然道:“其实我真的特别向往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可结果是连西安我留下来都费劲,房价太高了。唉,你说我这样的年纪,就回到农村来,是不是太失败了?”
沈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有倾诉的欲望。也许是今天的死里逃生让他对董智勇非常感激;也许是隐居了太久,他实在太寂寞了;也许是这段时间在心底酝酿成熟的思考太需要与人分享。他告诉董智勇,自己其实不是外地游客,是北京的公务员,因为和深爱的妻子离婚了,精神崩溃了,就辞掉工作跑来这里隐居。隐居这七八个月以来,他觉得整个人心态已经调整好了。重要的是生活,而不是在哪里生活。这个小村庄,空气清新,风光秀丽,物产丰富,看着偏僻,其实开车半小时就到县城,两个半小时就到西安,也不算远。而且现在物流那么发达,网购最慢三天也到了,实在和大城市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什么叫幸福,什么叫成功?安住在当下,享受每一天,就是成功的人生。
董智勇听着,惊叹不已,道:“我知道终南山有很多人来隐居,各有各的原因。不过你这,把北京的公务员工作辞掉,也实在太可惜了。”
沈磊道:“我的确有点冲动,但那个阶段,心理上的坎实在过不去。如果还在上班,每天要在领导和同事面前假装若无其事,下了班还要一个人回到那个冷清的小屋里,我估计会得抑郁症的。得失又怎么说?”
董智勇点头称是,环视着自家屋,若有所思:“其实想一想,我的未来也不会太差。这个房刚盖完,目前家里没钱了。等有钱,我好好装修一下,搞个民宿,慢慢给它经营起来,将来一定会非常红火的。”
他像是看到未来辉煌的前景,兴奋起来,滔滔不绝。他在西安的广告公司上了两年班,回乡发现,这两年工作经验一点也没有浪费。他上周刚给镇里提交了一份详细的品牌策划方案。里面提到,终南山是个大ip,周边所有的县,底下的乡镇、村,都在蹭这个ip的光,卖民宿,卖特产。本村离终南山这么近,对这个ip却没有利用好。他分析了各种蹭终南山ip的村子的情况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乱打一气,品牌定位不聚焦,没有系统地包装,这不行。他为本村提炼的营销卖点就是隐居文化,要大力宣传隐居文化,孵化主播。
董智勇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太过聒噪卖弄,改口道:“总之,你刚才的话给我很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