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沈琳下楼,提了茶壶走进门口的蔬菜大棚里。父母正在忙活,他们种了五亩菜,以芹菜和黄瓜为主。外面气温只有七八度,大棚里却一片葱郁,春意盎然。父亲只穿了件洗得稀薄的汗衫,母亲挽着裤腿,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不知名的小虫子嗡嗡飞着,衬出乡村的静谧来。沈琳招呼他们过来休息,三人坐在小板凳上喝茶,父母的目光巡视着绿油油的蔬菜,一脸满足。父亲摘下两根嫩黄瓜,递给沈琳,两人咔嚓咔嚓吃了起来。父亲道:“你和你弟弟之前总劝我说别盖楼别装修,去县城买房。其实这点钱去县城买房,一百平都买不了,知道现在县城的房多贵吗?”
沈琳一问才知现在县城的房居然也要每平方米九千块钱,不由咂舌。父亲说因为通高铁了,又因为现在十里八乡的人只要一结婚,女方都要求必须在县城有房,谁也不爱在村里住。这么着,房价就起来了。父亲说老家的房不能荒,地不能丢。万一将来城里混不下去,这一方基业没准儿是退路,能稳稳接住在外漂泊的游子们。但是没有人懂这个道理。
沈琳道:“爸,您就不盼着我们点好?我在北京21年,比在老家的时间都长。房也有了,家也有了。我弟弟连户口都迁走了,我们怎么可能回来呢?”父亲笑了,似欣慰,似遗憾。
母亲问:“现在北京城里房价多少钱?”
沈琳道:“这可不好说,五六万的也有,十几万的也有,看买哪里了。”父亲沉默,母亲啧啧有声,面有难色。沈琳知道他们是在替儿子操心这个事。如果十年前不买房,现在还想在北京买,只能是个梦。六个钱包凑首付?沈家老两口只有两个瘪瘪的钱包。谢美蓝那边更惨,父亲早逝,她由母亲带大,去年她母亲得了癌症,花光了沈磊两口子所有的积蓄也没救回来。谢美蓝伤心了大半年,才慢慢缓过劲来。
沈琳安慰道:“我弟弟单位将来会盖经济适用房,比市场上便宜多了。你俩就不用操心了。”老两口叹了口气。
晚上,县城最好的大酒店,那子轩周岁生日宴兼沈家新居落成宴盛大举行。宴席摆了十桌,灯火辉煌,舞台中间的大屏上的照片和视频是老那早早安排李晓悦剪辑出来的。县城的宴席便宜,老那便在场地布置上极尽所能,彩虹机、鲜花、拱门、红地毯应有尽有,甚至还从北京请了几个演员来给宴席助兴。其中有个节目是一群美女穿着飘逸的汉服,扮成仙女模样跳舞。这是李晓悦找的节目,她是个汉服爱好者,平时一有空就参加各类汉服活动。
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村里,很少看到这么新奇的节目,啧啧惊叹。
老那张罗着、指挥着,一会儿爽朗大笑着要老少爷们儿吃好喝好;一会儿俯身谦逊聆听某位长辈教诲,一会儿举杯巡桌,仰脖一口喝干杯中酒,说道:“我们当儿女的在外打拼,不能常在两位老人家膝前尽孝,感谢各位亲友对他们多年的关爱和照顾。”一场宴席,成了他的独角戏。所有人都喜欢他,“女婿半个儿哇,这个女婿好,听说是个大公司的副总呢。”“果然行事大方豪爽,是登得了大台面做得了大事的人。”
沈磊自顾自吃着,既不挨桌喝酒致谢,也不参与谈话。不过大家习惯了他这样,倒也不以为异。有人问沈磊:“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老家的人就是这样直白,这问题要给其他回乡的人听了就会吃一惊,或反感,或敷衍,但沈磊不会。
“八千块钱。”他说。
问的人语塞,半晌含糊道:“不错不错。”
另一个人问:“你看你姐的车多好,你怎么不也买个宝马呀,研究生?”“没钱。”沈磊坦然。
“哪能没钱呢?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又当上中央的公务员了,哈哈哈。”大家笑,觉得他必定是在下一盘大棋。这年头,穷人从来不敢承认自己穷,只有有钱人才能把没钱两个字说得那么自然。
沈磊没接茬,夹起一只虾,摘下虾头,“咝咝”吸虾油,剥壳吃肉。谢美蓝整晚都很沉默,面色不好、胃口不佳的模样。沈磊给她剥的虾一只没吃,看样子晕车有点厉害。这时司仪请姐弟二人偕其伴侣孩子上台,大家依言上台站定。老那抱着儿子,沈琳牵着女儿,春风满面,沈磊、谢美蓝站她身边。这是宴席的高潮时刻,司仪声情并茂,把姐弟描述得出类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