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庄斐解释:“我看您的年纪跟我奶奶差不多大,所以……”
自作主张地喊了她一声奶奶。
“是不是有冒犯到您?”
“嗯。”老人笑眼弯弯:“你可把我给喊老喽。”
“那真是很抱歉。”庄斐诚恳表达歉意。
“我叫郑昔。”老人眯眯眼:“你可记住喽, 下次见到我要叫我郑昔阿姨。”
她两手交叠压在拐棒上,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 手部的皮肤褶皱明显, 每一根手指的关节都向外凸出来。
庄斐看着她满头花白的发,心下觉得她虽然年迈却心态可爱,她愿意为她的不服老而买单。
“好的,郑昔阿姨。”
郑昔在楼底下慢悠悠地转着, 直到估摸着庄斐差不多回到十一楼了,她才又慢吞吞地摁着电梯, 摸去了十楼。
郑昔今年七十五岁, 按照年龄来算的话, 刚才那个叫庄斐的小丫头称她一声奶奶并不过分。
但, 自从她四十九岁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儿子陈瑜清之后, 儿子喜欢上的姑娘就不能这么跟她算辈分了。
现在叫阿姨,将来改口叫妈才容易。
现在叫奶奶, 将来改口叫妈, 别说庄斐别扭,她这一把年纪的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所以,纠错要趁早。
郑昔携着拐杖进了儿子的家。
门一推开, 果然不出她所料,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屋内是大片大片如墨的漆黑。
这些窗帘选用的材质都是遮光材料,遮光窗帘与玻璃窗户严丝合缝地贴合着,清晨跟夜晚在这里并无什么分别。
郑昔轻声叹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儿子开始喜欢一个人待在漆黑的环境里。
郑昔又叹了口气,老一辈的人常说,阳光照射不到心里,他才会喜欢夜的漆黑。因为生命里没有了别的色彩,只剩下孤独在白色的墙面上唱独角戏。
本以为儿子在外读书四年,又在外面和朋友租房住了三年,他会受到朋友的影响变得阳光开朗许多,可从不久前他彻底搬回来住以后,郑昔发现,他仍是当年十八岁离开家时的样子,喜欢一个人待着,连话也极少。
任谁也揣测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也不是……
他这次回来,带回来一个姑娘。
这个叫庄斐的姑娘可以住进他的楼,可以让他开一整栋楼一整夜的灯,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地把他抗拒的两盏景观灯重新竖立起来……
郑昔彻底推开卧室的门。
陈瑜清还在睡。
他的手臂屈伸,瘦长的手指自然弯曲,下颌骨垫在手肘处,整个人成趴卧的姿势进入了睡眠状态,被子整齐地搭在背脊上绕过肩膀,肩胛骨以上的部位尽暴露在凉津津的空气中。
他睡着时模样乖巧,脑袋微微向左侧过来一些,后脑上扬着几缕傲慢无礼的短茬在耀武扬威。
平时一双疏离的眼此刻静静闭合,长睫毛轻轻地覆着下眼睑,唇形成平直线,唇角却微微向下扯。
人们管这样的面容称为厌世脸,说这模样有一种高级的冷感。郑昔不想要什么高级冷感,只希望阳光终有一天能照进儿子的心底。
郑昔在陈瑜清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下,缓了缓心中的忧虑,然后抬起拐杖拍了拍木质地板。
她虽然75岁了,却仍然矫健,中气十足。
她拔高声音,打趣儿子的语气故作得意和妄为:
“有人种树得树,有人种瓜得瓜。还有人半夜在院子里种灯,他是能得到什么呢?”
陈瑜清的睡眠极浅。
母亲这样的动静足以吵醒他。
但他昨天夜里从一楼爬到十楼,每层楼两户,挨户地去开灯。开完灯,他去父母住的那栋楼的阁楼里翻找当年他拆掉的户外景观灯灯柱。
找到灯柱后,他一个人在楼前种路灯,一会儿挖坑,一会儿埋灯,一直折腾到凌晨三四点。
等到天快亮了的时候,他又挨户地去把灯给关了。
这也就刚刚才睡下不久。
他想睡一会儿觉,再去上班。
于是,陈瑜清保持着趴卧的姿势,右手高伸过脑袋,扯着条浅灰条纹被子盖过头顶,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盖住。
郑昔却不识趣了,她拿着拐杖隔着被子不轻不重地拍打:“庄斐去上班去了,你怎么还能在家里睡觉?”
“没有女人会喜欢你这种不努力只睡觉的男人的。”
陈瑜清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双手扯住被子一角堵住耳朵。一道懒洋洋的疲惫声从被子里闷着出来:“吵。”
“古人有云,儿不嫌母吵。”郑昔赶紧又道:“你赶快起来跟我说说,你到底追上十一楼的那姑娘了没有啊?”
陈瑜清揉揉耳根,掀掉身上的被子,单手撑着床单,不慌不忙地支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