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将炒锅置旺火上, 倒入少许素油,投入葱段煸出香味,舀一大碗清水煮沸后, 加入笋丝、香簟丝和火腿丝, 倒入原来蒸鱼的汤汁, 待再次煮沸后加入少许绍兴酒、盐、醋和胡椒粉,淋上少许水淀粉勾芡,最后淋上打散的鸡蛋液,撒上一勺滚烫的熟猪油,就可以出锅了。
水芹菜是金陵的特产,为“水八仙”之一,以“细、长、白、嫩、脆、香”而闻名。但也有人不习惯水芹菜的香气, 避之唯恐不及。沈琼英、顾希言恰恰相反,一向认为没吃到水芹菜的春天不是完整的的春天。
沈琼英打算做一道水芹菜爆肉。这是一道快手菜,水芹去叶切段,猪里脊肉切丝后,用盐和生粉拌匀,稍微腌制一会儿。起锅烧热后倒入素油,下肉丝迅速划散,待变色后盛出备用。
接着洗净锅,重新倒入少许素油,下水芹段爆炒,放入炒好的肉丝,稍微撒上一点盐,就可以盛出装盘了。
刚刚从出锅的水芹菜爆肉色泽淡雅,散发出水芹菜特有的芬芳,这大概就是春天的气息吧。
今天的午餐刚摆上桌,顾希言便笑道:“是水芹菜,我有很多年没吃到这道菜了。”
顾希言中进士后,一直在福建、山西等地任职,直到去年秋天才回到金陵,金陵的水芹菜便成了他的乡愁。
顾希言有些急迫地夹了一筷水芹送入口中,脆嫩清香,依稀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令人仿佛置身于春日的湖畔,微风袭来,襟怀之间便带了湿润的水气和清新的青草香。淡雅的水芹最适合搭配甘腴的猪肉,肉的甘香融在菜中,非但不觉得腻,反而让水芹菜变得异常鲜爽。
顾希言就着水芹菜爆肉,很快吃下了半碗米饭。
见顾希言吃得很香,沈琼英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顾希言见她一直不怎么动筷子,问道:“你怎么不吃,忙了大半天不饿吗?”
沈琼英摇摇头,停顿了一下道:“顾哥哥,我一直没来及谢谢你。今天这顿饭聊表谢意,只又太寒素了。”
顾希言专注用餐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有什么可谢的?”
沈琼英觉得内心涩涩的,沉声道:“要谢的很多,谢谢你让叶掌柜免除牢狱之灾,也谢谢你主持公道,让张侍郎身败名裂,给了受害女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顾希言放下筷子正色道:“英英,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沈琼英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问道:“顾哥哥,张侍郎一案至今尚未查明真凶,你背负的压力一定不小吧,还有当初一直不肯草率处置叶掌柜,你也一定受到不少责难吧?”
顾希言沉声问:“看来你是听说我被罚俸的事了?”
自己的心思总是这么容易让他看穿,沈琼英避开他探寻的目光,轻声道:“抱歉,是我们连累了你。”
“你多虑了。”顾希言随即道:“我办案一向不枉不纵,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冤,也绝不会放过有罪之人。若是连这一点都不能坚持,任职地方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枉不纵吗?”沈琼英身子一颤,忙又掩饰道:“鱼羹快凉了,我们赶紧吃吧。”
沈琼英做的宋嫂鱼羹的卖相极好,澄澈莹润的汤面上,点缀着嫩黄的笋丝、褐色的香菇丝和深红的火腿丝,鳜鱼肉色白如雪,看上去十分诱人食欲。
顾希言舀了一勺鱼羹品尝,清鲜味美,还带着丝丝酸辣,令人胃口大开。细细品来,当季的春笋脆嫩清新,鳜鱼肉爽滑鲜腴,咀嚼之间竟有螃蟹的滋味,火腿丝咸鲜适口,给原本清淡的汤羹带来了别样的馨香。他不由赞道:“这道宋嫂鱼羹很是爽口,只有在江南才能尝到这样清鲜的滋味。”
宋嫂鱼羹很适合用来下饭。将滑润的粳米饭泡在鱼羹中,酸辣鲜爽的羹汤配上香喷喷的米饭,让人连吃一大碗都觉得不过瘾。
沈琼英今天有心事,只就着鱼羹吃了半碗饭便放下筷子,顾希言发现她的异样,皱眉道:“你吃的太少了,风寒刚刚好,更应该多吃一点养好身体。”
“我早饭吃了不少呢。”沈琼英随即道。她见顾希言也吃饱了,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顾哥哥,我送你回衙门吧。”
顾希言愣了一下,露出笑容道:“好。”
二人穿过聚宝门,便来到了秦淮外河,时值三月,两岸杨柳依依,春风乍起,掀起漫天飞絮,顾希言内心一动,看向沈琼英的目光亦多了几分柔和:“攀折赠君还有意,翠眉轻嫩怕春风。倒想起当年我进京应考,你送我的柳叶饮了。”
那是十一年前的冬日,顾希言远赴京城准备第二年的春试,沈琼英第一次与他分别这么久,内心十分不舍。担心顾希言吃不惯京城的食物,提前准备了许多路菜,还做了除湿祛寒的柳叶饮。
沈琼英在春天取了柳树的嫩叶洗净,放入清水中反复熬煮,直到汤汁呈现出浓郁的碧绿色,再加入适量白糖慢慢熬,待到糖粉也变得碧绿,便可以盛出晒干了。想要喝时,只需要用开水将糖粉冲开即可。
柳叶饮颜色澄碧,气味清香,喝一口清甜滋润,仿佛又回到了杨柳繁盛的清明时节。
临别时,沈琼英将一大包糖粉塞给顾希言,低声问:“顾哥哥,你知道我送柳叶饮的含义吗?”
顾希言柔声道:“柳者留也,折柳寄情,我怎能体会不到你的心思?你放心,我春闱结束后我就赶回来。”
十一年的光阴如流水般逝去,如今又到了折柳寄情的季节。沈琼英的眼中有了泪意,她不愿让顾希言察觉,便仰起头来,漫天柳絮如飞雪,她装作被柳絮迷了眼,抬手将眼泪擦去。
顾希言一直默默凝视她,忽然嘴角微微向翘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给人无声的安慰,一如往昔。
沈琼英觉得心里乱极了,她此时甚至想,干脆抛下一切顾虑,就这么一直与他携手走下去吧
顾希言步伐稍快,全身都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而沈琼英稍稍落后,大片的树荫将她遮蔽,她愣了一下,随即抽开了手。
“顾哥哥。”沈琼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稳:“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吧。”
顾希言一愣,忽然停下脚步,手却握得更紧:“为什么?”
“我有我的难处。”沈琼英躲开他的目光。
顾希言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执着:“告诉我为什么?”
沈琼英的语气带了几分哀求,泫然欲泣道:“顾哥哥,求你不要问了。”
顾希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了。这一次,我会等你。”
他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沈琼英只觉得浑身上下皆是冷意,低下头道:“顾哥哥,对不起,我……”
“你无需解释。”因背着日光,沈琼英看不到顾希言脸上的神色,却听他沉声道:“我不想强迫你。等到我们下次相见,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毕竟我们分离了这么久,我不想再留下遗憾。”
沈琼英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意,终是转身仓皇离去。
顾希言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这是他痴心爱恋的女子,他与她自幼相识,他们一切赏过台城的柳色,他们一起在莫愁湖上泛舟,他们一起敲响鸡鸣寺的钟鼓,那是多么美好的少年时光。时隔多年,似乎一切都没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她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他和她之间相隔了十年的岁月,她经历了太多,他只能远远看着,默默等待着。
沈琼英回到醉仙楼,也没了午睡的心情。她从榻上的描金柜子里拿出一张罗纹纸,四角都泛了黄,显然是旧物了,上面抄录着刘希夷的诗:“愿做贞松千岁古,谁论芳槿一朝新。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
这是她十一年前亲手写的,打算顾希言从京城赶考回来就赠予他,可惜她等不到机会送出去了。
沈琼英的字写得好,她从小临摹张猛龙的碑帖,连不轻易许人的顾希言也赞她笔迹俊秀刚健,不同于寻常女子簪花小楷那般秀媚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