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小错不断,两个主演的临场发挥也被人不断地拿来评价、赞誉,微博和贴吧每天都有相关的帖子,周少川跟向荣的人气终于在这个初夏之夜达到了峰值,可惜俩人每天回到家都十一点了,谁也没心情上网闲看,只能凭借白天在学校里出现时,和他们打招呼的人日见增多这一点,去判断演出的效果还算不错。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场,周五的傍晚,向荣把向欣接了过来,小丫头带着一个好姐妹,俩人坐在第三排,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哪个演员的服装比较好看。
向荣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从吃完晚饭起,眉心就老是跳个不停,总预感有事要发生,偏偏今天要收尾了,大家伙都挺在状态,一切顺遂,撑到最后一幕,沈正之躺在了病床上,这是向荣最爱的一场戏,仰面倒着,只用说台词就行了,说完一阖眼,灯暗,拉帘,他就可以完美谢幕了。
台词讲到一半,照例钱元凯又要拉起他的手,可今天的钱元凯眼神有点怪,死死盯着他不说,那里头还明显装着几分微妙的疼惜,层层叠叠的希冀,以及暗暗克制的冲动。
周少川已经第十次端详着躺在他面前的人了,此时,他心里仿佛藏有一只行将发疯的小怪兽,他酝酿了好几天,而每逢这一幕,他都要面对向荣被刻意画出来的憔悴苍白面容,在这一瞬间,这张脸和当日绵绵秋雨中,向荣对着落地玻璃后的钢琴饮泣的形象,几乎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周少川还不至于人戏不分,但在这个时点上,总会让他想起世事无常,长久的等待又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耐心和希望,犹记得排练时,他曾明示暗示过许多次,还跟向荣讨论过两个主人公之间的感情,究竟有没有一点点超越朋友的可能。
那时节向荣果断地摇头:打住,记着导演说的话,剧本是他写的,咱们得尊重原创,至于其他的事,等演完了吧,咱们回头再说。
回头再说可就怕一回头,某人又要预备变卦了,向荣近来心情挺不错的,一直有进项,也一直很忙碌,看着他每天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却不晓得还有多少能留给自己,现在如此,那么以后呢?他究竟还能不能在向荣的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
两位主演对于剧情的的理解根本就不同,周少川克制了九场,在谢幕演出前夕,感到自己已经憋闷到了极限。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也能有自己的航天飞船,航空母舰,卫星环绕着蓝色的地球,可以看得清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天我瞧不见了,所以老朋友,你要爱惜生命,好好地活下去,替我看到它们一一实现
再会了,老友
沈正之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手臂微垂,在遗憾与希冀中与世长辞了。
向荣闭起了双眼,能听到台下鸦雀无声,有人似乎在吸溜鼻子,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哪怕阖上双目也能感觉得到,然而两秒钟后他又开始奇怪地想,钱元凯什么情况,为什么还不开始说话?
刚想睁开眼,蓦地里却觉得眼前有个黑影压了过来,一下子遮挡住了四面八方的灯光,而下一秒,额头上微微一热,有一样柔软的东西覆盖了上来。
向荣倏地一下睁大了眼,只见周少川的嘴唇正落在自己额头上,后者的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情愫在流淌,是不舍,是珍惜,甚至还有明明白白的占有,一股脑地统统掺杂在一起,连眼睛都微微发红了,向荣看得陡然一惊,跟着,就见听台下起了一片骚动,导演在后台失声般叫道,快拉幕布,赶紧拉幕布!
向荣的心跳弼弼作响,直到谢幕时还没恢复正常频率,这大概已经能算是演出事故了,他不清楚直男导演心里什么感想,反正自己是硬着头皮上台鞠躬,答谢观众的掌声雷动,都演成这样了,他想,也不知道他们叫得哪门子的好啊!
导演铁青着脸上前去讲了一番创作感言,向荣神思不属,只隐约听见前排的人在讨论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没看清,好像就是钱元凯亲了下沈正之的脑门?
哦哦哦,那也还好吧
好什么好呀,昨儿那场我室友看了,我刚问她的,她说没这一幕啊。
那是临场发挥?要不,总不至于是情不自禁吧?
向荣听得一头两个大,都没敢在去看下头坐着的老妹,斜眼瞥了一下周少川,只见那厮一脸淡然,好像适才制造事故的人并不是他,不仅如此,更比平时还多出了一份睥睨和傲岸感。
成年人做事是需要承担后果的,向荣无话可说地去卸了妆,一路上,就只见所有演职人员瞧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还等没擦干净脸上的水,他已被通知来捧最后一场演出的系主任,马上要在化妆间约谈他跟周少川。
系主任把化妆间清场了,关起门,打量着他们俩,半晌,才平静地问:说说吧,刚才那出戏是怎么回事?
首演时他就来了,自然知道剧本里没有这么一段,向荣知道他不好骗,一时间急智又冒了出来,赶在周少川没开口前,急忙抢着说道:是我的问题,当时还有一句新加的词,我给忘了,他一直在那等,我又实在想不起来,就想轻声跟他说你接着演吧,他可能想凑过来听清楚我说什么,结果我一着急抬了下头,整好就
哦,就是这么寸?系主任点了点头,怎么有新加的词么?是什么内容啊?
向荣真心佩服这种刨根问底的精神,只好苦着脸应道:我真忘了,刚才被那么一吓,现在就更想不起来了。
跟他没关系,周少川这时微微扬起了脖颈,一脸傲然地说道,是我觉得就应该这样表达情绪,两个人既然是精神上契合度很高的知己,那送别朋友,亲吻额头也很正常,钱元凯在美国生活多年,有这样的行为也不为过,再说,谁规定好朋友间不能亲吻额头的?
他一脸振振有词,向荣忖度着自己才刚那番话算是白说了,心里一急,不觉扭头瞪向他,却见他也转过脸来,神色决绝中还透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失望。
就像哥哥吻弟弟那样也不行么?周少川轻轻挑起了眉,正话反说地讽刺起来,其实该说是亲者无心,那些看客们太多情!
向荣的心口突然狠狠一缩,他听得出那语气里带着股子极重的负气感,至于周少川究竟在怨怪些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微微偏转过视线,在这一刹那间,他真心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瞧瞧吧,都把人家少爷逼成什么样了?
系主任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心想这帮留学生一贯大胆奔放,找他们来演戏本来就得预估到风险,横竖这事跟向荣关系不大,说了两句也就作罢,挥挥手放他们走人了。
向欣这会儿早跟同学一块先回去了,向荣又帮着其他人清理了一下后台,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拿上东西,准备跟周少川一起撤。
周少川的委屈憋闷至此完全没消散,一路上不出声地开着车,有几次还险些超速,到楼下停好了车,他点了根烟,刚打开车窗,就听向荣说:下来抽吧,别弄得满车里都是烟味。
他依言下车落锁,站在车前方,见向荣伸手跟他要一根烟。
他一定被我弄得很烦吧?周少川把烟盒递过去时想,向荣平时没有抽烟的习惯,有限的几次都是因为心里藏着事,或烦躁、或有郁结打不开,总而言之,一定是有不好的情绪才会想到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