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一会,展馆底下水池边的舞台上,一个穿着潜水衣的饲养员从小门处走了出来,挥手向着观众打招呼。
元贺思说:不是说海豚表演吗,为什么出来表演的是人类呢?
谷穆说:这个是海豚的饲养员,海豚表演是要在饲养员的指挥下进行的,一会海豚就会出来了。
元贺思好似来了兴趣:水族馆的饲养员就是海豚的主人吗?
谷穆不知道要如何跟他解释水族馆里海洋动物们的归属,想了想含糊道:差不多吧。
和主人一起表演元贺思若有所思地侧着头,凝神望向下方的水池舞台,神色变得比之前专注了许多。
海豚出场了。
灰黑色的流线身影从水池中央腾跃而出,带出一串澎湃的水珠与浪花。在它刚一现身,四周的座位上就传来人群热烈的呼喊与掌声。
饲养员吹了声口哨,把海豚叫来舞台边上。台子上已经立好了一个架子,上面挂着数字与算数符号的牌子,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加减式子。
饲养员指了指算式让海豚运算,让它去捡回水池中散落的数字牌。当海豚潜入水池,将正确的数字牌子叼回送到饲养员手上的时候,观众们全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谷穆因为还一直和元贺思牵着手,所以腾不出手鼓掌。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松开手,忽然察觉到元贺思的手指变得非常冰凉。
就像是血液带着温度一瞬间退却,谷穆都开始觉得他握着的不再是对方的手指,而是一根根冰凉的木柱。
元贺思?你没事吧?谷穆担忧地检查身边人的状态。
元贺思的脸色苍白,衬托得双眼更黑。可这幽深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透露出的却是浓浓的茫然无措。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笑呢?元贺思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渐渐转变成了愤怒,他左右环顾着两侧的观众席,音量也拔高了不少,它很痛苦,难道大家都感受不到吗?为什么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那只海豚明明都在哭泣
元贺思?谷穆不安地喊他名字。
前后的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在不满地看过来,似乎觉得他们在这里捣乱。谷穆见势不妙,趁着水族馆的工作人员没有过来之前,安抚着匆忙拉着元贺思逃离了表演展馆。
在他们刚刚踏出展馆门口的时候,里面不知道海豚又表演了什么,又是一阵热烈的仿佛要震碎房顶的欢呼掌声。
听着这汹涌音浪,元贺思一语不发地乖乖任谷穆牵着,而谷穆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好吗?
谷穆牵着元贺思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递给对方一瓶买来的矿泉水,绞尽脑汁地想要引他重新开口说话。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吗?是那只海豚?
很痛苦的声音,它一直在尖叫,在向着自己的饲养员恳求带它离开,但是元贺思压抑着声音。
谷穆没说话。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隐隐想起他好像曾经在网上的确看过类似的报道,说海豚表演这种行为是一种对海洋动物的摧残,呼吁大家拒绝这种事情。
但是他当时是比现在还要严重的家里蹲,认为自己根本不会去水族馆看什么表演,所以很快就忘到了脑后。
可是就算他想起来了又有什么用?
海豚表演向来是水族馆的最大盈利项目之一,不可能因为他们的抗议而停止甚至是取消。
谷穆叹了口气,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失落的房子。
这时,元贺思低声开口:我不明白其他人就算了,饲养员不是海豚的主人吗?既然是主人,又为什么会无视它的痛苦呢?
难道朝夕相处之间没有产生过感情吗?是说出口的爱都是假的,还是说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是一方的一厢情愿?
我不明白,人类会都是这样的吗?总是毫无征兆的说伤害就伤害,说放弃就放弃,说卖掉就
元贺思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垂下了头。
或许这就是物伤其类。谷穆心想,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对于他而言只是觉得海豚可怜,可对于元贺思来说,却是让对方联想到了自身。所以对方的一腔愤怒不只是在为海豚打抱不平,也是在为他自己而控诉。
为什么,谷穆,这是为什么?元贺思低低地唤着谷穆的名字。
谷穆咬着下唇:有的时候并不是不爱,只是选择了更重要的那一边
对于饲养员来说,可能就是在海豚与自己的工作、一家人的生计中做抉择;
而对于元贺思的主人来说,或许就是心爱的房子和只有金钱才能解决的困境
谷穆并不了解元贺思的过去,但他相信能在自己的房子里温养出元贺思这样的灵,对方肯定是对自己的房屋怀抱着深深爱意的出售住了多年居住的老宅,或许只是一种迫不得已。
我其实知道他们有苦衷,我也一直用这种话来宽慰自己。元贺思闭了闭眼,但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会难过会想念
我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是那种具有更高价值的老房子,就像是四合院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被抛下了?或者卖掉我的价钱真的足够他们解决困难吗?如果已经渡过了难关,那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管去哪里都始终找不到他们?
还是说因为我不够好,不够珍贵,所以他们才
元贺思!
谷穆拔高了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话。
元贺思仿佛已经陷入了痛苦灰暗的情绪中,即使顺着谷穆呼喊的声音抬起头,可瞳仁深处也没映入谷穆的影子。
谷穆一把抓住元贺思的手,忽然改变了他们相握的方式。
他的手指挤入对方的指间缝隙,十指相握,掌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谷穆盯着元贺思的眼睛说:感受到我了吗?我在和你握手。
元贺思点了点头。
谷穆说:看,我就在这里。你牵着我,我哪也没有去。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其他人,白花花,加尔威,刘单大家都在家里等我们回去。
元贺思的眼睛中恢复了一丝光彩,喃喃念着谷穆说过的话:回家
对,我们回家。谷穆点头。
对你来说,我是你的家吗
元贺思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话。谷穆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想再度询问的时候对方已经闭上了嘴巴,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他的一种幻听。
但是之前笼罩在元贺思身上的那股阴暗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他对着谷穆微笑,又变回了平日里最正常不过的模样。
对不起,让你看到丢脸的一面了。元贺思轻声说。
谷穆连忙摇头:没有但你真的没事了吗?
嗯。元贺思浅浅地笑,低头看了一眼两人还在紧紧相握的手,突然说:走吧,我想跟你一起回家了。
.
谷穆和元贺思的这趟水族馆之行只逛了半天。
他们还有很多的展馆没有去看,但此时的两人却已经决定往回走了。
不过在回去之前,谷穆想要去一趟洗手间。可是因为海豚表演刚结束,所以很多的观众都涌入了洗手间,几乎人满为患。
元贺思主动帮助谷穆跟工作人员交涉了一下,让他们借了员工洗手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