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音表面上应承得也好,带着皖月回去,却叫她点了灯烛,把所有的话本都拿出来翻看。
这些话本里卖得最好的是一本《风月纪》,书铺的老板说不独娘子们,很多郎君都会偷偷买来看,经常连夜苦读,所以又戏称其为《误事书》。
她粗粗翻过几节,面上却遽然赤红,啐了一口:“什么破东西。”
“娘子怎么了?”
皖月见她生气,以为是写的不好看,店家却吹过了头,叫娘子上当受骗发脾气,连忙走过来,轻声宽慰:“娘子,不过是一册书罢了,费不了几个钱,您为此生气不值当。”
书册越厚越精致,定价也会越高,但是杨徽音生气的不是这个,她不高兴的是里面的工笔插画。
“哪有男女一见面,没问姓名、不叙短长,先解衣裳的?”
杨徽音现下的眼界倒是瞧不上这书里的穷书生,“他生得是有多俊,女郎一见了他,足也教他觑了,肌肤挨着肌肤,寒门的男子气度不足就算了,这女郎多金,又是深闺高门里的,怎么竟像是世家宴上待客供欢的家伎。”
一些主君会令自己府上的乐伎舞姬出来迎宾,世道混乱之时竟可当众令其与宾客燕好,自然这样的故事传到后世的人家,不觉风流浪荡,只不齿至极。
皖月粗通几个字,疑惑道:“他们不是认识的么,娘子你看,这女郎还问‘郎君长否?’。”
杨徽音顺着她手指去看,下面那书生答曰“某内修甚佳”,二人相顾嘻嘻,遂寻一僻静之所……
她看到这里还很平静,再下面便是令人不喜的解衣了。
她悻悻掷了书,这个年纪,又是生长在宫廷里,谁还没读过几首情思绵绵的宫体诗,不独是她,那些年纪比她更小的女郎也好奇情情爱爱的故事,就是大家虽然有钱,但都矜持得很,没有渠道买来看。
“原来外面的消遣便是这样,”杨徽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叶公好龙:“我是不爱看这个的,圣贤书上说夫妻恩义如何感人,叫人涕泪涟涟,可落到实处却不好。”
“圣上那样俊,我也没说在他面前便要将自己解得一干二净,陛下也从不轻薄我。”
皇帝与她的亲近几乎仅限于爱抚似的疼宠,握住她的手、肌肤相触都很少见,猫不会因为主人捋顺它的毛而觉得被侵犯,她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圣人是将您当女儿和学生疼,但是书里面的人是要做夫妻呀,”皖月笑着打趣道:“谁会想在自己父亲师长面前解衣?”
她对男女间的事情虽然不曾亲身体会过,但到底不如娘子这样被养得无知,以为书里简单几个字“相爱”“嫁娶”,男女便顺理成章地相爱,结为夫妻了。
那中间还有好长一段过程,虽说她没有嫁人也不明白,但多吃了几年饭,懂得比杨徽音多一点。
本来刚入宫的时候,她还怀疑这份从天而降的好运是因为陛下是有什么龌龊念想,然而到现在为止,娘子依旧毫发无损。
或许陛下只是太寂寞了,想要一个可爱的姑娘来陪伴左右,添一点人气。
“娘子,您当男人是什么好东西,”皖月很不赞同她道:“男人要是喜欢一个漂亮女郎,怎么会不想与之共宿?”
杨徽音一时有些怔住,圣上日复一日的独身,待在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身边,她完全没有想到皇帝会有立后纳妃的那天。
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圣上没有立后,她也不用嫁人是极惬意的时光,对男女之情的探索十分有限。
她很依赖陛下,但男女之情、师生之恩、孺慕之思,这些却并不能知道分明。
“娘子还是饶了奴罢。”皖月自觉渐有私下议论天子的嫌疑,便闭口了:“圣人哪里是一般人呢,不过奴婢觉得,男子最了解男子,这些书都是文士所写,卖得又好,或许也就是大部分男子所认同的了。”
杨徽音被她拆了钗环,却觉得皖月说的在理,男子说的写的都是男子爱看的,知己知彼,她们这些女郎,读来才明白男子心里怎么想一个女子,对相爱又是怎样的见解。
到底什么才是男女之爱呢?
但刚刚才骂过,好似有些没颜面去看。
她颔首道:“你出去罢,今夜不用你守着我,留一盏烛给我就好。”
皖月称是退下,杨徽音已经换了寝衣,又等了片刻,外面没了脚步声,她却依旧心虚,悄悄拾起被掷到一边去的破书,将烛火移近自己的榻,裹紧了被子,头一回做贼一般夜读。
第二日,李兰琚上课的时候瞧见她那一双微红泛泪的眼睛,几乎都被吓坏了,“杨娘子,谁欺负你啦?”
作者有话说:
瑟瑟:没什么,熬夜看小说不可取
敬酒斩美人与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出自《世说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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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杨徽音请了一日的假,但女傅并没有明说原因,所以大家都以为她或许是被爷娘唤去相看了郎君,因为怕事情外泄,不好多言。
如今瞧来,她面上似乎还有些疲倦憔悴神色,像是真的生病了。
李兰琚比她小了两岁,杨徽音虽然自觉倦怠,但这样的事情总不好和人明说,含羞道:“就是头疼,然后昨夜温书睡得晚,又做了噩梦,稍微有些不舒服。”
“既然生病了,为什么还要读书,”李兰琚对她的手不释卷又有了新的认知,“别睡得太晚,姐姐说,晚上就着灯看书伤眼睛,咱们又不去考状元的。”
李兰琼在宫中的时候凉州牧归顺朝廷也没有几年,一向是住在宫中的,虽然并未吃过什么苦,但寄人篱下、谨小慎微也是有的,轮到她妹妹入京,便是千宠万爱,她嫁在了长安,妹妹便随她住在一起,不必宿于宫中。
“我听别的姊妹说,都猜娘子你是去相看郎君来着,”有些消息在学堂之间是藏不住的,李兰琚悄悄道:“听说令尊今年要负责官员考校,想必也有为你谋一门好婚事的心思。”
“没有的事情,”杨徽音支支吾吾道:“女傅们说希望父亲能将我多留几年,若我愿意,可以留在远志馆中继承衣钵。”
她在这一群小女孩里已经算得上是大姐姐,总不好将自己看风月话本的事情告诉旁人,便道:“我阿爷也不是那么想叫我嫁人。”
虽然她这两日确实和一个郎君在一起,但那却是圣上,阿爷哪敢让她相看到圣上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