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湘用力把筷子一搁,清脆的“啪”声:“你怎么说话的?”
杨婉仪丝毫没吓着,自顾自地吃东西。
“公司效益下降,我懒得说你,反正你自己有主意。”邢湘话匣子打开就收不拢,“但你的家事妈妈还能说几句吧?你想离婚也行,先和陈遇生要个孩子,三十多岁,再拖下去身体都垮了,难不成真得做试管才……”
“我已经离婚了。”杨婉仪说,小声却坚定。
邢湘一愣:“什么?”
这下,连对他们都不太关心的杨微也抬起头:“小婉,怎么回事?”
“签了协议,还没去办手续,说好先暂时不公开。”杨婉仪自嘲地用筷子戳着一只黑虎虾,“你们都惊讶什么呀?婚前协议把财产分得清清楚楚,我不吃亏的。再说了利益联姻,我俩根本连夫妻生活都没过几次,早各玩各了……现在决定离婚很稀奇吗?”
“杨婉仪你……”
“妈,我还年轻。”杨婉仪修长的指尖摩挲红酒杯,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再说也不想挡着他追求真爱,大家好聚好散,还能做朋友。”
灯火通明的别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几声剧烈的陶瓷碎裂的声音震破了数十年装模作样的和平。
请的两个佣人都回家过年了,等邢湘上楼、杨婉仪也摔门而去,杨远意取出工具,开始一言不发地打扫满地剩菜与碗碟碎片。
偌大房间,好像只有他扫地时瓷片互相撞击在响。
身后脚步声轻轻的,杨远意回过头,意料之中地看见父亲拿着一瓶酒和两个杯子。早已不年轻的男人朝他略一抬手:“等会儿喝一杯?”
把东西收好,杨远意和父亲一起坐在吧台边。
透明液体倒满了,杨远意端起闻了闻,是伏特加。
“您不是说戒酒了吗?”他问。
杨微给自己只倒了个杯底:“你回国以后就不跟我喝酒了。还是十几岁时胆子大,没成年就敢喝伏特加,难怪现在酒量这么好。”
杨远意也笑了,和他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摩挲玻璃杯,杨远意没有先找话题,他知道对方一定有备而来。
“小婉让我、你母亲都很意外。”杨微不出所料地说。
杨远意说:“她和陈遇生反正都是表面和平,分了,两个人还能坦然点。”
“道理是没错……”杨微思忖片刻,“我有时在想,你现在完全不提结婚,和你姐姐有关系吗?你也不想婚姻变得这么……复杂?”
“没有。”
杨微却担心地问:“还是你至今都对那个拉大提琴的姑娘……”
“不结婚只是一种选择。”杨远意平静地打断父亲,“您教我要遵从本心而活,或许以前我还想过,但最近……完全不考虑了。”
“小婉爱玩儿,闹归闹,真离婚了也不愁没伴儿。远意,你不一样,总是拒绝跟我们分享感情生活,好像这一切都是你母亲当时……”杨微说到这儿,又忧心忡忡地叹气,“算了,父母管不了你一辈子,就这样吧。”
杨远意含着笑,只用父亲的唠叨下酒。
他当然知道一直随缘的父亲为什么这天跟他提起话题,多半是邢湘授意的。
母亲虽不说,但多半被杨婉仪离婚伤透了心,说不定都开始罕见地反省怎么自己婚姻美满儿女却都感情失败。当然了,邢湘反省来反省去也不会反省自己有什么错,只会觉得杨远意太脆弱而杨婉仪太叛逆,没一个像她。
掏心掏肺出一点碎片,杨远意缄口,再不多提。
本想问邢湘,他的电影到底有没有被人为地阻拦,看现在的情形,邢湘心情不佳估计更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杨远意知趣地按下不表,心里也有了定论。
把怅惘的父亲送回房睡觉,他独自在客厅坐了会儿,到底是起身走了。
除夕夜,行人寥寥,车尾灯像一点火星,飞快地淹没在灯河中。杨远意回到新城公馆,自己的房子也没给他带来多少安慰。
他好像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孤家寡人。
躺进被子,杨远意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许多人给他发“新年快乐”。方斐也发了,短视频十来秒钟,点开,是亚湾的烟花秀。
方斐没出现在视频里,但他的声音清晰:“杨老师,新年好!”
杨远意不自觉地笑了笑。
他打字,准备给方斐回一点什么,删删改改,觉得说想念太任性——方斐和家人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他贸然插 入可能会让方斐玩不舒服。
最后只说了新年快乐。
方斐没有立刻回他,大概正忙着给父母拍照录像,或者自己看烟火吧。
退出对话框,杨远意准备睡了,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闯入视线。
“杨小远,新年快乐。”
笑容骤然凝在嘴角,他皱起眉,有一点不知所措。
可怕的直觉告诉杨远意发送者是俞诺。
目光闪烁片刻,他呼出一口气,按下删除。
第四五章 落水
湿地公园梅花盛开,从新城公馆的高层望出去仿佛一片粉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