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揉着脚踝一边想弄清楚自己的处境,然而周遭一片漆黑,鼻端萦绕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水腥气。
她心里害怕,朝着头顶喊道:“来人——救救我——”
就在这时,黑暗中出现了一点鲛珠的冷光,光晕里慢慢显现出一张人脸,光晕很小,只照出那人的头脸,因此那张脸就像漂浮在半空中。
那是夏侯俨,可与平日端严又亲切的掌门师伯判若两人,一张脸上空洞洞的全无表情,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沈留夷只觉噩梦重临,忍不住尖叫起来。
夏侯俨冷冷道:“想活命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第105章
沈留夷吓得几乎元神出窍, 哪里还记得自己承诺过姬少殷保守秘密,将姬少殷和苏剑翘对峙开始,到他们在偃师宗的遭遇一起和盘托出。
夏侯俨似乎对她在幻境中的遭遇格外有兴趣,翻来覆去地问了好几遍, 等到实在问不出什么别的来, 方才颔首:“好。”
沈留夷跪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 抽噎着道:“掌门师伯, 弟子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放弟子离开了么?”
夏侯俨干干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也和神情一样空洞:“我只说留你一条性命,从未说过会放你出去。”
说罢捏了个诀,沈留夷只听一阵“喀拉喀拉”的声响,几条玄铁链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手脚。
沈留夷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恐慌道:“师伯为何如此……”
夏侯俨答非所问:“你是下一代羲和传人的人选?”
这件事阖宗上下都一清二楚, 沈留夷不知他为何明知故问,她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夏侯俨闻言不置一词,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瞧,那空洞洞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无限的失望和苍凉。
沈留夷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 她忽然收到了姬少殷的传音咒。
她不敢便接,颤抖着道:“是……是小师兄传音……”
夏侯俨道:“说你在回宗门的路上。”
他虽然没说若是露馅会如何, 但沈留夷从他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 若是让姬少殷发现, 她就可以不用活了。
她咽了口唾沫,接通了传音, 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道:“小师兄, 你的伤势好些了么?”
姬少殷道:“我没事, 你怎么样?”
沈留夷道:“我也没事,师伯派人送我回宗门,已经快出沙碛了。”
姬少殷对她的不告而别有些意外,转念一想,经过幻境之事,她此时最不想见的大约就是自己,便没有深究,只道:“你一路小心。”
沈留夷道:“小师兄也保重。”
断开传音,她不禁有些担心姬少殷,鼓起勇气想问一问,但对上夏侯俨冰冷的眼神,便把什么话都咽了下去。
夏侯俨道:“以后再接到姬少殷的传音,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留夷顺从地点点头。
夏侯俨道了声“很好”,鲛珠的冷光随即熄灭,沈留夷只听头顶上的暗门“吱嘎”打开,片刻后,又“砰”一声合上,周遭复归寂静。
黑暗如有实质,包裹着她,挤压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轻轻动了下手脚,玄铁链便哗啦啦作响,铁链另一端固定在墙上,链子很短,她连腿脚都伸不直,也不能打坐运功,说不出的难受。
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脚背上爬过去,她吓地尖叫了一声,瑟缩到墙根,筛糠似地颤抖。
她几乎有些后悔从偃师宗逃出来,至少那间地下宫室宽敞明亮,有软榻,有被褥,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妖人便可确保无虞,她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些妖人呢?
可是眼下悔不当初已经来不及了,她抱着膝盖埋头痛哭起来。
……
随着十艘战船陆陆续续飞到赤地附近的沙碛中,魔域的战事仿佛火里添了沸油,愈烧愈烈,战火一直蔓延了大半个魔域。
短短十来日,夏侯俨带来的战船折损了三艘,修士伤亡惨重,有不少人被看不见的傀儡丝缠上,忽然对着自己的同伴刀剑相向。
不过傀儡军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与傀儡人相比,活人灵活机变,修士们的阵法变化多端,这些都不是傀儡人可以比的。
双方僵持不下,修士们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结成战阵,阵中或火光冲天,或冰凌四射,或飞沙走石,时不时有鲜血飞溅,将滚烫白沙染成赤色,一群群白蝶在鲜血间飞舞,被火舌卷入成为黑灰四散。
几座被战火波及的魔城几乎被夷为平地,魔修们有的投靠了偃师宗,有的则仍归属于重玄等正道宗门,无论从属于哪一方,他们都是死伤最多的一群。
赤地的白沙被白沙染得鲜红,又被蔓延的灵火与鬼火烧成焦黑。
然而那神秘莫测的偃师宗主始终不曾在战场上露面。
又过了一旬,大半的魔域已成焦土,争夺已失去了意义,夏侯俨和其余几大宗门的话事人一商议,将余下的弟子撤回了剩余四艘飞舟中。
但他们并未鸣金收兵,只是悬停在赤地上空。
夜幕降临,无星无月的夜晚,一道白影从其中一艘飞舟的甲板上缓缓升起,闪了闪,便消融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这是一艘叠加了隐形阵的轻舟,舟上一共四十九人,都是几个宗门的精锐弟子,姬少殷同门二十来人亦在其中。
姬少殷因为身上有伤,这两旬来夏侯俨一直让他在飞舟上调养,并不让他投入赤地的战役,不但是他,同门中炼虚以上的修士也都在飞舟上待命,打坐调息、养精蓄锐,直到今日才奉了掌门之命,夤夜登上这艘隐形轻舟,深入沙海。
姬少殷与其他弟子一同站在甲板上,他一看轻舟飞行的方向,便知目的地是偃师宗的宫城。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心里也越来越乱,同门师兄和师姐们的小声议论听在他耳中就像虫子的嗡嗡声。
他整个身心都被一个念头占据,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他还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宗门这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