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她心里有准备, 还是被他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知道他为何如此憔悴,被雌冥妖打伤、日夜兼程都只是其一, 真正令他心力交瘁的一定是谢汋的死,对姬少殷来说,谢汋不止是三师叔,还是上一世的恩师。
谢汋非但死了,还死得那样不光彩, 残杀亲传弟子、堕入魔道、被玄渊神君亲自正法,被宗门除名,遗臭万年。
除了谢爻之外,最不好受的大约就是这个真心实意信赖他的师侄了。
冷嫣定了定神, 行礼道:“师尊清减了, 白州之行还顺利么?”
姬少殷一开口仍旧温润如玉,叫人如沐春风:“遇到了些小风波, 已经无事了, 不必担心。”
冷嫣抿了抿唇道:“那就好。”
姬少殷遗憾道:“一定是临行前剑翘所赠吉祥符起了作用, 只可惜不慎遗失了。”
冷嫣道:“师尊能平安归来是吉人天相,小小草符只是个意头。”
姬少殷沉默片刻, 歉然道:“你被带去执法堂的事, 为师已知道了……你受委屈了。近来宗门中波澜频兴, 两位长老也有些急躁,你别介怀。”
把人带到执法堂审问,夏侯俨身为掌门一定也知情,但姬少殷还是不自觉地将他摘了出去,再正直的人毕竟也会有私心。
“无妨,”冷嫣淡淡道,“弟子和重黎殿走得近,两位长老和掌门怀疑弟子也是应该的,最后也没查成,反倒让吴堂主受过。”
她顿了顿道:“师尊要是不放心,可以再查一查以防万一。”
说着便伸出手腕。
要说完全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毕竟姬少殷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凌州,被偃师宗主所救也是在凌州,还有那假姬若耶待她的态度也与旁人不同。
但他还是为这怀疑感到惭愧,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为师没有看顾好你已是失职,怎么能再疑你?”他道,“近来门中多事,你潜心修炼习剑,旁的事不用操心,有为师在。”
冷嫣:“师尊也好好调休养。”
姬少殷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过几日就是小师叔的生辰,到时候一起去赴宴,我替你备一份礼。”
冷嫣眼中闪过诧异,姬少殷看在眼里,解释道:“今年是小师叔五百二十岁寿辰,近来出了这么多事,宗门人心惶惶,也借此机会热闹热闹,提振一下弟子们的士气。”
冷嫣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这话没什么讥嘲的意思,姬少殷却有些赧颜,他私心里并不赞同这时候歌舞升平,但长辈们有自己的考量,不是他可以置喙的。
送走了姬少殷,冷嫣回到房中,便看到若木坐在她的榻上。
“怎么了?”冷嫣道。
“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若木拉长着脸道,“你对付他师门,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冷嫣蹙了蹙眉:“还不到时候。”
若木道:“要是有一天他挡你的路,你打算怎么办?”
冷嫣垂下眼帘,声音微冷:“我自有计较。神尊回剑里吧,省得耗费灵力。”
若木设的秘阵不怕被窥破,但耗费的灵力不少,离了原身祂的灵力用一点少一点,她说这话是好心提醒,但听在若木的耳朵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祂冷哼了一声:“本座正有此意。”
说着便嗖地一下钻回了剑里。
不进去还好,一进去,眼前是破败的小院,耳边是摇摇欲坠的门窗吱嘎作响,再想到那个白眼狼的行径,祂只觉心里堵了块石头不上不下。
若米早把头缩回了主人袖子里,没想到却被祂一把揪了出来:“给我磨刀。”
小银人只好挽起裤腿,抱起刻刀,把刀锋在腿上蹭来蹭去,随着“唰唰”的轻响,刻刀不一会儿
便磨得锃亮。
若木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青灰色的玉石开始雕刻起来。
祂的动作格外用力,显是拿石头撒气。
若米觑着主人神色:“冷……”
刚说了一个字,主人已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不准再提此人。”
小银人忙低下头来,兜着手连道“遵命”,一边用眼梢瞟着主人熟练的动作,心道不准人说,自己倒是雕得卖力。
……
翌日,许青文收到了妘氏家主传来的信简。
那位与凡人私奔的妘氏女虽被家族除名,但像妘氏这样的世家,不会任由血脉流落凡尘而不加留意,因此他们虽对那妘氏女凡间后代的命运不插手、不干涉,却将这些人都记录在案。
传到许青文手上的正是这份记录,许青文用法术将玉简上的文字拓到纸上,有厚厚一叠名录,那位妘氏女的子孙后代在凡间繁衍生息数百年,还着实不少。
她先将其中的男子都划去——羲和神脉是传女不传男的,然后在剩下的人中寻找和郗子兰年岁相当的女孩。
然而没有,许青文不由皱起眉,连凡人这条线索也断了,难道真是她想错了?
她一边思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名录,忽然一个名字吸引了她的目光:冷嫣。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脑海中一片空白,双手止不住颤抖,将纸页散落一地,可那两个字仍旧牢牢攫住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