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生魔种, ”师父并不催促, 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解释, 仿佛一位耐心的夫子, “生来便是为祸人间的, 你不忍心杀它……”
话音未落,那孩子忽然像兽一般跃起, 尖利的手指插进师父的胸膛。
那孩子趴在师父的肩头, 枝蔓一般的魔脉在他皮肤上蔓延。
师父静静道:“便看着它杀我吧。”
……
魔脉急速生长时, 巨大的力量灌入谢汋的身体,同时他也在承受巨大的痛楚,他不知不觉已跪在了地上。
迅速生长的魔脉令他修为暴涨,也像一张网束缚着他,令他一时无法动弹。
无量宗长老道:“真魔出世是清微之祸,若是修成天魔后果更不堪设想,趁着他魔脉尚未长成……”
她躬身向谢爻一礼:“请神君早做决断。”
众人也跟着行礼,纷纷道:“请神君早做决断。”
他们的声音像浪潮一样涌来,推着他,就像浪涛推着一叶扁舟。
谢爻轻柔地将郗子兰的手拿开,站起身走到谢汋面前,低下头。
“为什么?”他冷冷道。
“为什么?”谢汋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偏了偏头,“因为我乐意啊。”
他的眼角眉梢依稀可见平日的轻佻戏谑:“玄渊神君难道不知道你堂弟天生魔种?”
谢爻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却并未即刻拔剑。
谢汋觑了觑眼:“堂兄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救了我这个下贱胚子?”
谢爻道:“我从未后悔救你。”
他望着他笑:“你是不是在想,若是当初救的是别的兄弟姊妹就好了?不管哪一个都行。”
即便在温暖辉煌的灯火中,谢爻的脸色也白得骇人,冷得骇人,似青白冷玉琢成。
谢汋轻笑了一声:“其实你一直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
谢爻的薄唇紧抿,几乎绷成一线。
谢汋道:“正好,我也恨你。”
谢爻的眼中有茫然一闪而过。
这细微的变化也没有逃过谢汋的眼睛:“怎么,难道你真当自己是神,世人都该敬你爱你?”
他的声音陡然一冷:“我从见你第一眼时就恨上你了。”
他们虽然是堂兄弟,却是云泥之别,他是长房嫡孙,而他只是个娼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谢汋一直长到四岁才第一次见到这位高贵的堂兄,还是因为下人的疏忽——因为他这样的贱种,是不该出现在谢爻面前污他耳目的。
“还记得么?那天你赏了我一块福糕。”谢汋道。
谢爻早已不记得几百年前的一件微末小事,谢氏还在时,族中兄弟姊妹多得数不清,他连人都认不全,哪里记得什么时候曾给过一个堂弟一块糕。
谢汋道:“我当着你的面咬了一口,等你背过身去,便扔在地上踩得稀烂。因为我一见你那悲天悯人的嘴脸就犯恶心。”
他顿了顿道:“后来你赏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那块福糕。”
他用血红的双眼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昆仑君原本应该是我。”
谢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刹那凝结。
“你知道。”他的嗓子眼发干,声音涩然。
谢汋道:“我听见郗云阳和你说话。他说要在你我二人中选一人继任昆仑君之位,他还说我的心性也许比你更适合,可最后他选中的是你。”
谢爻没有辩驳,他说的没错,师父最开始属意的的确是谢汋,因为堂弟一直都比他更坚决,更无情,无情便不会受掣肘。
“昆仑君原本的名字不叫昆仑君,”师父言犹在耳,“叫负山者,选了这条路,你注定只能一生孤独,因为你背负的是昆仑和清微,再也背不了别的东西。”
他还记得师父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他稚嫩羸弱的肩头,仿佛要让他感觉到山的重量:“你愿意把山背在身上么?你天性温良,又太重情,注定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
谢爻点了点头,因为师父要在他和阿汋之间选一个,一生孤独未免太可怜,他答应过保护堂弟,便要护他一世平安喜乐。
他愿意代替阿汋背起本该属于他的命运。
然而那时候他还太小,不明白他眼中的负累与不幸,在别人眼中却是无上尊荣。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谢汋重又笑开:“不过如今我已不稀罕什么昆仑君了,说到底,那不过是给重玄当狗罢了。”
他瞥了一眼郗子兰,眼中现出不加掩饰的恶意:“不但要看家护院,还要用来配种。”
谢爻按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握紧。
谢汋一哂:“怎么,恼羞成怒了?终于狠下心来杀我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跃而起,身法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几乎连残影都看不见。
众人只觉有一股阴寒刺骨的狂风从大殿中吹过,数千盏灯烛同时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