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晨的秘密持续了三四年,在那以后,她的身体因为服药每况愈下,挥舞几下竹枝便头晕目眩、力不能支,剑再也不能带给她快乐,只有无尽的遗憾。
不知不觉中,芥子中少女的影子来到了他面前,一剑刺出,那双平淡的眼睛里忽然放出炽热的光芒,与他记忆中那小女孩的双眼重合在一起。
那天清晨,她翻来覆去练的便是这招山风蛊。
剑锋的影子堪堪落在他咽喉,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股萧然的剑意。
少女的眼睛微微一弯,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她仿佛在问他:“师尊,我的剑法好不好?”
谢爻蓦地清醒过来,用力一碾,将手中的玉盒连同芥子一起碾成齑粉。
幻影消失了,那对眼睛却似烙在了他脑海中。
三日后,所有新入门的弟子由各自的师父领着,大清早聚集在天留宫前的云坪上,按照惯例,入门第一年,每个月朔日都会由宗门中的某位峰主或大能亲自指点道法或剑术。
等待时,弟子们满心期待,议论纷纷:“不知今天是哪位尊长授课?”
“应该轮到玄镜仙君了吧?”
“不是说玄镜仙君还在闭关疗伤么?”
“莫非是琼华元君?”
“只有这两位还未授过课,想必是元君了……”
就在这时,天留宫的大门訇然打开,走出的既不是谢汋也不是郗子兰,却是一个身着玄衣,头戴墨玉冠的男子。
弟子们尚未认出来人是谁,便慑于他的威严,不自觉地闭上了嘴,云坪上鸦雀无声,只有山风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冷嫣微微觑了觑眼,是谢爻。
第61章
玄渊神君忽然出现, 非但一众新弟子喜出望外,连他们的师长也大感意外。
弟子们震惊之余,忍不住低声议论。
有新弟子道:“竟然是玄渊神君,神君亲自指点我们剑法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师父笑道:“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好事, 神君剑法超绝, 已入化境, 能得他指点一招, 说不定能抵你十年修行。”
“神君深居简出,听说这些年宗门事务都不大管, 怎么会来给新弟子授课?”
“对了,想必是因为琼华元君新收了两个徒弟,神君看在道侣的份上,纡尊来指点一二……”
“可是元君自己也没来啊,听说他们入门至今一直是沈仙子代师授业呢。”
“许是元君私下托了神君呢?”
众弟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堂堂玄渊神君为何纡尊降贵来给新弟子授课, 只能归功于琼华元君,遂都艳羡地看着她的两位新弟子,玄渊神君自己没有徒弟,拜琼华元君为师就是近水楼台, 偶尔得他指点一招半式, 不比别人苦苦摸索强多了?
沈留夷听着他们议论,也险些信了, 但新弟子不知底细, 他们这些玄委宫的老人却知道, 连元君自己要见神君一面都不容易,他们这些弟子更是从未得到过半点提点。
况且她早上去向师父请安, 她只字未提神君要来授课之事, 显然事先并未与她商量过。
沈留夷迟疑了一下, 还是捏诀给师父传了音:“师尊,今日神君来给新弟子授课,师尊可知道?”
郗子兰闻言一怔,随即蹙眉道:“我自然知道。”话音甫落便断开了传音。
她原本正倚在床上就着仙侍的手喝药,得知谢爻在天留宫给新弟子授课,立即摆摆手示意仙侍放下药碗:“伺候我更衣梳妆。”
仙侍看了眼她缠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的胳膊,惊诧道:“元君的伤还未好,神君说要静养半个月,元君要去哪里?”
郗子兰道:“留夷方才给我传音,说阿爻哥哥在天留宫教授新弟子剑法,我去看看。”
“沈仙子是个体贴恭顺的……”仙侍一脸欲言又止。
郗子兰听出她话里有话,柳眉微蹙:“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仙侍道:“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倒像是搬弄是非。”
郗子兰笑道:“你姑且一说,我姑且一听,难道不会自己判断?”
那仙侍便道:“那日元君被那孽畜咬伤,神君来替元君医治,离去时刚好在殿外遇见了前来探望的沈仙子……”
郗子兰目光闪了闪:“我道是什么大事,偶然遇见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仙侍道:“许是奴婢多心了,不过神君见了沈仙子便停下脚步,问她名姓,还与她聊了几句,似乎相谈甚欢。”
郗子兰嘴角的笑容一凝,随即轻描淡写道:“留夷算起来是我外甥女,又是阿爻哥哥的师侄,寒暄两句也不足为怪。”
仙侍忙道:“元君说得对,是奴婢一惊一乍。”
说罢搀扶着主人走到妆镜前坐下,替她描眉梳发。
郗子兰看着铜镜中的面容,三百年来她竭尽全力适应这具□□凡胎,可仍然无法将它当作自己的躯壳,谢爻的每一个眼神都提醒着她,连昆仑雪狼都因为这具躯壳不愿认主,甚至将她咬伤……
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问那仙侍道:“都说留夷生得像我,你觉着呢?”
仙侍斟酌着道:“奴婢倒不觉得沈仙子与元君有多相似,不过是眉眼略有几分形似罢了。”
郗子兰盯着镜中的眼睛,她死而复生后玄委宫的仙侍全换了,这些人都不知她死过一回,也不知她换了具躯壳,更是从未见过她原本的模样。
其实她自己的眼睛与这具凡躯不算十分相似,因此沈留夷与其说像她,毋宁说更像这具凡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