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母亲,她周岁时便不在了,她父亲为此对她心怀芥蒂,几个长老和师兄们又时常念起母亲的温雅宽宏与精彩绝艳,虽未拿她与母亲比较,但她也明白他们对她好多半是因为受了母亲的恩情,便不怎么爱听他们说起母亲。
她递了一方帕子给许青文,敷衍着安慰道:“许长老,阿娘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如此。”
许青文揩干泪:“看我,又提起你的伤心事。”
顿了顿,弯下腰:“我替你铺被。”
郗子兰忙道:“这些琐事让下人做便是,怎么能让许长老操持。”
许青文道:“我本就是你阿娘的奴婢,让我替你做些事,便似小姐还活着时一般。”
郗子兰听她三句话不离自己母亲,心中有些烦厌,却不能显露出来,许青文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事无巨细地替她安排好起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第47章
冷嫣以一介凡人之身在试炼终选中一鸣惊人, 又放着琼华元君和玄镜仙君两位道法高深的前辈不选,执意要拜姬少殷为师,自然成了入门宴上的焦点。
觥筹交错间,她始终注意着几位峰主的动向。
谢爻还未开宴便离去, 不久后郗子兰、谢汋和许青文也接二连三地离席, 四人去而不复返, 留下夏侯俨主持夜宴, 看凌霄恒的脸色便知定是出了什么事。
能一次惊动四位峰主的,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由想到外间关于谢爻的传言, 他似乎是在百年前受过一次伤,之后便闭关不出——今日在镜池旁看见他,外表看来倒是一切如常,但以他对郗子兰的重视,若非不得已, 他绝不会在开宴时便抛下道侣,甚至连一句解释、一句场面话都来不及留下。
若当真是心病作祟,是因为什么诱因呢?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照机镜。
冷嫣忽然想起当初曾听谁提过一句, 谢爻从未进过照机镜。
有在乎的人和事, 才会有忧有惧,他怕的是什么呢?
冷嫣发现自己一叶障目了。因为谢爻当初杀她时毫不迟疑, 她便一直当他是个冷酷无情、无懈可击的人, 但对一个当牲畜养的凡人冷酷, 未必对同类无情。
他年幼时惨遭灭门,这件事必定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谢氏满门一夕之间几乎死绝, 只剩下他和堂弟谢汋。
谢汋, 他在这世上仅剩的血脉至亲。
冷嫣一早算到谢汋早晚会去凌州——夏侯俨表面对凌霄恒俯首帖耳, 其实早对这倚老卖老、指手画脚的师伯心怀怨怼,凌虚派的岁贡出事,他一定会派个修为强,手段高,又绝对信得过的人前去,除了谢汋不作他想。
她本打算操纵宋峰寒,直接杀了谢汋。
但今天的事让她改了主意——留着谢汋一命或许更有用。
“剑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坐在她右手边的姬少殷问道。
冷嫣回过神来:“大约是多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晕。”说着拿起酒杯。
姬少殷从她手中接过杯盏,不动声色地将酒液倾在身前的玉碗中,从自己食案上拿起个青玉兽面纹的酒壶,压低声音道,“这壶里灌的其实是茶,我酒量不好,每次宴饮都会预备一壶茶。”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道:“这事我从未告诉过别人,你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冷嫣怔怔地点点头。
姬少殷虽然带了壶茶,但也实实在在地喝了不少酒,如玉的脸庞变成了酡红,人也比平常活泛不少。
“你已入了重玄,宗门中的便都是你家人,不必那么拘谨,”姬少殷道,“你很快就会知道,长辈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冷嫣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拿起斟着茶的酒杯。
姬少殷站起身,倒了一杯真酒,对冷嫣道:“三师叔明日要启程去凌州,我去祝他一杯酒,去去便回。”
冷嫣点点头,抿了一口茶,茶汤早已冷了,入口冰凉又苦涩。
……
入门宴一直进行到中宵。
新入门的弟子是夜仍下榻外门客馆,只待翌日搬去师父所居的山峰。
翌日天明,冷嫣将带来的几件简单行李收拾停当,推门出去,却见肇山派师兄弟二人正将一堆被褥铺盖、锅碗瓢盆从房中搬到廊庑上。
青溪听到动静立即抬起头,笑容可掬:“苏姑娘,恭喜恭喜!”
饶是冷嫣这样的人,看见这般没心没肺、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也觉透过薄雾的晨曦更明亮了些。
她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她不是多事的人,但这两日吃了他们不少东西,见他们整理行装,总不能不闻不问,便道:“你们要走?”
青溪兴冲冲竹筒倒豆子般道:“是呀苏姑娘,不过不是离开重玄,只是从外门搬到内门重黎殿去。”
冷嫣诧异道:“重黎殿?”
重黎殿在内门重黎阳泉旁,如今正是若木的居处。
果然,青溪接着道:“是那位天枢道君让我们过去住的。”
冷嫣挑了挑眉。
青溪赧然摸摸鼻子:“是这样,昨夜我们师徒三人提前离席……苏姑娘也知道,我们是俗人,脾胃也俗气,入门宴那些仙花做的菜肴好看是好看,实在是吃不惯,便想早些回外门弄些饭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