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确定一个答案要多久?几个月不够,那两年够不够?八年够不够?从林瑾瑜第一次站在张信礼家门口那块破烂地里,戴着耳机没有礼貌地跟他说话开始已近八年过去,最痛的时候都过来了,该诘问的也都互相诘问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曾经林瑾瑜想:满身萧瑟,满身疲惫,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遇见吧。
“妈,”此时此刻,他说:“我会后悔许多事,唯一不后悔的就是爱他。”
就算痛苦,他还是选择相遇。
第399章 呼儿问苦辛,不敢叹风尘
林瑾瑜是倔强的,尽管这对父子如今关系尴尬又不睦,但当林妈妈听见那个到了如今也丝毫没有改变的答案时,她确实恍惚从儿子身上看见了丈夫的影子。
五味杂陈,双方几乎都要泪如雨下。
当事人沉浸在强烈、复杂的情绪里,无心关心外界,张信礼想了想,出门去隔壁买了包纸巾回来,借递东西给林妈妈的动作插话道:“阿姨,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坐下来再慢慢说吧。”
被他这么一说,林瑾瑜也反应过来,这是药店,又不是母子联谊会所,刚整个店里静悄悄的,就他和妈妈情难自已,估计打扰人家做生意了。
于是他收拢心神,也道:“对,妈,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
林妈妈仍泣不成声,张信礼帮她接了店员递过来的塑料袋,自己提着,示意大家一起出去。
林瑾瑜的目光落到那袋药上,表情变得疑惑起来,说:“妈,你怎么……那是什么?”
虽然名字稀奇古怪,可他自己也服用过一段时间的安眠类药物,其中就有这种,因此林瑾瑜只看了眼便明白了里面是什么,道:“妈,你最近睡不好?”
林妈妈没看他,只再次伸手拢了拢头发,很轻、很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回答,只说:“没事,稍微有点失眠,先走吧。”
三人在一众店员的目送下走出了门。附近休闲娱乐的店挺多,不过现在谁也没心思精挑细选地方,只就近回了林妈妈刚才出来的咖啡馆。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落了座,桌子还是那张桌子,桌子边围坐着的人却已多了两个,林妈妈在一边坐了,看着儿子和张信礼下意识亲密又无比自然地一起坐到另一边。
“嗯……”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开门见山对林瑾瑜道:“小瑜,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好’其实是个十分抽象的概念,抽象意味着容易敷衍,随便嗯啊一通便可当作答案,这问题其实没什么意义,可无数年来,无数父母总是一问再问。
“挺……”林瑾瑜本来习惯性地想答‘挺好’,答到一半,数年来的种种从眼前历历而过,那个‘好’字吐不出来。
最后,他也只是很轻、很无奈地笑了一下,说:“现在挺好的。”
以前好不好没意义,如今回忆起来也算辛酸甜蜜参半,很难下个定义。
林妈妈不露痕迹地扫了张信礼一眼,对于这个曾在自己家借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的人,她了解得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只知道是公公那边老战友的孙子。
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林妈妈只觉得看起来挺成熟懂事的,不像林瑾瑜,总不让人省心。上辈之间关系好并不能改变张信礼能得到去上海的读书机会全靠林怀南的事实,也不能改变他在别人家白吃白住的事实,因此整个高中时代张信礼都很谨言慎行,不敢收林妈妈给他的买的东西,写完作业会主动帮着做些家务,并在林瑾瑜和家里闹矛盾时帮他父母说话。
林妈妈曾经欣慰于张信礼的出现,有了他,小瑜看起来很开心。她怎么也没想到,多年以后,林瑾瑜会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他们是一对爱人。
爱人?怎么可能。
张信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林妈妈尚未就他的存在表过任何态,他想目前自己还属于外人,不大方便多说话,便没怎么说话,把空间留给了林瑾瑜母子。
林妈妈说:“抱歉,小张,我刚刚……太惊讶了,没顾得上其他,还没跟你打招呼。”
“不……您客气了,”张信礼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没关系,你们先聊。”
虽然双方大体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即使败露的那天,林怀南也只是把怒火和痛苦发向自己的儿子,而没对他动过手,但张信礼心里明白,作为父母他们肯定是排斥自己的,觉得林瑾瑜变成这样是被自己带坏了。
“是‘我们’聊,”林瑾瑜说:“我想,我刚刚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说了。”
他情绪已完全稳定下来,甚至让人很难想象那个在来的路上又悲又怒,宛如一真疯子的人跟现在这个林瑾瑜是同一个人。
“我明白,小瑜,”林妈妈道:“妈妈也没说什么,只是想先问问你的近况……我们能先单独聊聊吗?”
张信礼想说“好,你们先谈”,然而还没说出口,林瑾瑜已道:“不,妈,我们是一家人……如果你还当我是家人的话。我们三个得一起,谁也不瞒着谁,或者……你还是无法接受,我们也可以走。”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和张信礼有关,无论妈妈是要问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张信礼都并非旁观者。
一听“走”这个字,林妈妈忙说:“不不不……我只是……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小瑜,过了这么久,你都已经毕业了,我相信你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是的,妈,”林瑾瑜回道:“……我承认,当初还年轻,想法确实不完全成熟,可是,人都是爱着爱着才逐渐成熟的吧。”
林妈妈尝试道:“你现在也很年轻。”
“如果‘不年轻’的标准是我必须和母亲同样年纪的话,那么我确实永远是年轻的。”林瑾瑜道:“妈妈,就算我四十岁了,在你眼里肯定还是晚辈。你是多少岁和……爸结婚的?二十四?而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他说:“不应该有人只有等到老了才有选择自己伴侣的资格……妈,我真的很期待你们的祝福,可是如果没有,我也还是要过我自己的生活……虽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理想化,可那是我的生活。”
为了找个久坐由头而随便点的那些东西上来了,林妈妈依然没动,张信礼坐在外侧,他伸手把林瑾瑜点的咖啡端给他,然后出于习惯叮嘱了句道:“冰咖啡,少喝点,影响药效。”
“知道,”林瑾瑜扫了一眼他的,随口说:“你是不是乱点的,你那个很苦,要不你喝我的,咱俩换个。”
张信礼确实是乱点的,高中时他连奶茶店都没进过几次,更不敢跟林瑾瑜出来喝咖啡——那时他出门在外,生活费很拮据。
张信礼摇头,反正他也没打算喝。
林妈妈默默看在眼里。
林瑾瑜全然不觉自己开小差有何不妥,见他示意不要用,无缝秒接着刚才的话说:“……妈,总之……我们都已经毕业了,各自在上海有学业事业,我以前自理能力确实不怎么样,不瞒你,刚出去那阵我……”
他开始对妈妈说起两人这些年的分分合合。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压抑的、痛苦的事,都被他在这张桌子上娓娓道来。
这几年的发生了太多,林瑾瑜讲得笼统,更多倾向于表露自己在这段经历里学到的教训、对未来的想法和张信礼对他的好,没有说得太苦大仇深,尤其自己真有病这事,只说有按时复诊,维持在轻度,基本表现只是睡得不太好,所以一直在吃药。
只是无论他说得再怎么轻描淡写,他妈妈听了也还是揪心。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林瑾瑜说完,低头看自己年前的桌子:“我知道,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妈,如果你实在还是觉得……恶心,我也无法说什么,也许,你们还能再要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