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林瑾瑜没回答。他大概吃太急噎着了,于是忽然放下筷子,不吃了,撑在桌上不动,好像在缓。
张信礼也不动了,看着他。
大概八九秒后,林瑾瑜忽然猛地起身,冲到卫生间,掀开马桶盖就开始猛吐刚刚吃进去的饭菜。
张信礼快步跟在他身后,一路跟到卫生间门口,但没出声,只是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
也不知道林瑾瑜这番吐的到底是嘴里的还是胃里的,看起来只是把嘴里含着的跟喉咙里的反出来吐了。吐完,他边用胳膊擦嘴,边按下了冲水键。
粘稠的口水混着乱七八糟的秽物被清水冲下,林瑾瑜走到洗脸池前,双手撑在台子边缘,低头沉重呼吸着,压下因为吐东西产生的恶心感。张信礼往里走了几步,喊他道:“瑾瑜。”
“别过来,”林瑾瑜仍低着头,抬手示意他在原地就好:“……我没事,”他说:“缓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张信礼想说些什么,林瑾瑜却笑了笑,说:“吃太急了……偶尔,会有几分钟感觉不好,没关系。不要……不要跟我说话,让我一个人站一会儿。”
然后没人说话了,张信礼按照他的意愿没说话,但也没离开,而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把手轻轻放到了他肩上。
大概十分钟后,林瑾瑜弓着腰,打开水漱了口,然后用掌心接凉水往自己脸上泼了把,直起身,说:“好了,没事了。”
张信礼脸上神色放松,毫不凝重,见他没事了并不追问些“为什么突然不舒服”、“刚刚那是怎么了”的问题,只说:“嗯……只花了十分钟,好多了。”
林瑾瑜拉起衣服下摆擦干脸上、脖颈上沥沥往下流的水,笑了下,说:“是好多了。”
以前,他突如其来的不开心会持续很久,短则半天,十多个小时,长则没个准,现在总归好多了,但张信礼聪明的没有提以前,只说现在。
林瑾瑜的症结在家庭,在他爸妈,而不在其他地方,复诊固然是十分重要的,但恐怕要真让他完全摆脱阴影,只能从生他养他二十年的家入手。
张信礼漆黑的眼里似有说不清的打算,他拍了拍林瑾瑜的背,示意他出去休息或者接着吃饭。林瑾瑜捉过他手捏了捏,长出口气道:“呼——真没事了,这一年心里一直偶尔会突然觉得堵,正常的……就是今天在你面前逞强装了把,不装其实安静几分钟就过去了。”
只是偶尔,频率已经很低了。
“不用在我面前逞强,”张信礼说:“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你看我也一样。”
“好,”林瑾瑜说:“以后不会了。”
张信礼打开门,跟他一起出去,屋外狗十分钟不见他们,跟久别重逢似的,秒过来哈哧哈哧蹭蹭舔舔,林瑾瑜一把把它抱起来,像抱着个硕大的、会长毛的小孩,逗来逗去。
他心情在看到狗的那刻立竿见影好转了。
张信礼看着自己对象跟好大儿亲亲抱抱,开始在心里思考些事情。这样似乎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林瑾瑜已好转了很多,但如果不解决最初那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他永远只会好转,却永远可能复发,不能彻底摆脱药物。
他想:林瑾瑜,他的爱人,他必须彻底好起来,成为他原本该成为的样子。
也许他们应该回去见林怀南一面。
第394章 弟弟、妹妹、狗狗
“你说,生了?”
带林瑾瑜重新和他爸接触是件大事,张信礼不敢操之过急,因此只是暂时在心里计划着,却没贸然采取行动。八月下旬,离研一开学只剩最后短短的几天,张信礼还没计划出头绪,却在和林瑾瑜在外面遛狗时,等来了那个等待已久的大消息。
“是的,还好还好,”张信和说:“大爸已经重新出去打工了,过几天我本来也要回学校,幸亏回之前阿妈喂着喂着鸡突然说肚子痛,坐拖拉机送到卫生所没一会儿就生了,都平安都平安。”
大人小孩都平安真是最好的消息了,林瑾瑜从他手里接过狗绳,让张信礼腾出手听电话,两人在路边站住了,张信礼把免提打开,让他也能听见他跟张信和的对话。
“既然生了,”张信礼看了林瑾瑜一眼,问:“是……男还是女?”
他上来就问这问题不是因为他重男轻女,张信礼这辈子跟男人在一起本来也不会有小孩,多个弟弟还是妹妹对他而言没差别,只是……如果是个弟弟,他的路可能会好走一点。
一定会好走一点。
林瑾瑜抓着狗绳的手微微出汗,他也有点紧张。
“都是!”张信和明显很兴奋:“双胞胎!哈哈!”
“什么?”张信礼实打实吃惊了:“生了两个?一男一女?”
“是!龙凤呈祥!”张信和说:“哥,其实……怀到四个月去做产检的时候就知道了,但,呃,嗯……没告诉你,大爸想着那个……没必要,你那么忙那么不容易,不为这个打扰你,反正生下来就知道了。”
他后面的话说得挺含糊,林瑾瑜站一边听着,马上就明白了,心说:什么不打扰,是怕你哥反对,要打掉这胎再怀,才不告诉他的吧。
张信礼父母都属于务农跟外出打工人员,赚的是体力钱,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虽然家里还有个棋牌室,可要养包括张信和在内的三个小孩肯定吃力,要是二胎只生了一个还好,怀了俩……他们怕张信礼不同意。
大概是父母的私心,他们也犹豫过是不是要放弃这胎,可已经这个年纪了,这次打了,可能就永远怀不上了。
张信礼不是傻子,反应一会儿后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一会儿没说话。
电话两头都沉默着,几秒后,张信和说:“……哥,大爸跟阿妈一开始其实只是想要个女儿,也好儿女双全,没想到……这是计划外,谁也没法预料。”
如果张信礼现在仍是一个人,他虽然也会稍微为此感到压力,但沉默一会儿就过去了,毕竟他爸妈也不是匹夫泼妇那类人,不会真的强迫他自己的的温饱不管了只养弟妹,张信礼未来的压力确实会大,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有林瑾瑜,他怕林瑾瑜不高兴。
传统中式家庭里,不是只有往娘家拿钱拿到小家庭垮了夫妻两个才会吵架,而只要切实影响到小家庭的生活质量,夫妻之间就大概率会永无宁日。
如果只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张信礼有把握完全不影响自己和林瑾瑜的生活,两个就不一定了。
林瑾瑜就站在一边,他等着张信礼跟自家人说话,等了半天没听见声,抬头一看,见他看着自己。
“?”林瑾瑜用眼神传达出自己的疑问,比口型说:“看我干什么,接话啊。”
张信礼仍看着他,林瑾瑜后知后觉从他眼神里读取出了他的歉意:“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又不是你生的,”他说:“算了,没事,你先把电话打完。”
张信礼这才对张信和道:“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