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钊拽着他衣袖:“别啊,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走,去问问。”说完不等他推脱,拉着他就进了门。
主任正庆幸打发了一桩事,端坐在真皮办公椅上喝茶看报,抬眼见刚刚好不容易才打发走的人此刻居然去而复返,不禁生出些许不悦来。不待许钊张口,她便道:“怎么又回来了,我跟你说得很清楚,单位有规定,原则就是原则,怎么能由着你来?我看你也不适合参加后续评优,这么不懂事,我这个主任干脆让你来当好了!”
张信礼一字未说,先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批,许钊对人的态度完全取决于看这人顺不顺眼,属于你给他笑脸他还不一定给你笑脸的那种人,何况主任压根没给笑脸,他道:“这位阿姨,你怎么说话的啊,这么冲,火气大多喝菊花茶。”
主任大小也是个官,单位平时谁见了不是客气叫一句“x主任”,奔四的女人对年龄正敏感,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不给面子地叫过,登时脸都绿了。
许钊就是故意的,他性格比较冲动,还有点二极管,不喜欢你就非跟你对着干,可要把你当自己人就不讲道理只护短,算是种缺点,可某种时候也会变优点。
主任道:“你是哪位?也是实习生?叫什么名字?”她心想:哪里来的这么没脑子的实习生,我倒要知道知道你叫什么,哪个师父带的,看我不……
领导问叫啥,不是要赏就是要罚,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一般实习的听到这话,该心慌气短手脚冒汗了,可许钊何许人是也——他压根不在这片屋檐下求职。
“我不是实习的,我是他朋友,”许钊道:“不用知道我叫什么。”
嘿,真是奇怪了,不是实习的怎么进来的,主任火越发大,指着张信礼,刚要训他说竟然又违反规定带亲戚朋友进单位,以后评优统统取消,结果声还没发出来呢,就见办公室门吱呀一响,又走进一个人来。
许大伯背着手,也没敲门,进来看见主任,和颜悦色道:“小刘,在忙啊?”
主任姓刘,许钊大伯这种级别的领导不直接负责一线工作,是不常来的,要来一般也会有通知说某某日某领导要来检查工作、学习交流,这回不打招呼来一突击,主任一时愣了。
许钊回头,打了个招呼,道:“哎,大伯,你也太慢了。”
“你这小子,”许大伯道:“跟猴儿似的蹿得快,还和小时候一样皮。”
主任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舌头,忙道:“您好您好,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您坐您坐。”
许大伯笑笑,带许钊在办公室的会客椅上坐了,道:“我带大侄子瞎溜达,你忙你的工作就是了,打扰你了。”
“哪里哪里,”主任起身泡茶:“原来这是您侄子……小张也坐,你看你站着干什么。”
张信礼刚有事找她的时候都是站着谈完全程的,也没见叫他坐,这会儿无事了反而喊坐了。
许大伯道:“这是我大侄,刚从国外读书回来,大大咧咧的,也不敲门,没妨碍你工作吧?”
“没有没有,”主任笑道:“在国外上大学啊,难怪,一看就是青年才俊。”
林瑾瑜如果在场,白眼必然翻到天上去,就他?这许大钊?肚子里二两墨水都没有的,狗屁青年才俊,大尾巴狼差不多。
许钊心说:不急,我马上就要来妨碍你工作了。
他看着主任,露出笑容,道:“阿姨,你看刚刚问了你还没答,现在说说呗,请了病假为什么不能销假啊?”
“小许,这是刘主任,”许大伯道:“叫刘主任。”
主任道:“没事没事,我这岁数也该叫阿姨了,难不成叫姐?”她笑:“那也太不像话了,你说是吧。”
张信礼站在一边看戏,心想:人也瞬息万变。
“刘主任,”许钊见好就收:“那你看林瑾瑜实习的事?”
许大伯坐后面点了根烟,唠嗑一般道:“小瑜最近表现怎么样?也有日子没见了,你爸天天说他比你有出息,我倒要看看,哪天带他一起,伯伯带你俩吃饭。”
主任道:“林瑾瑜是您……外甥?”
许大伯刚要否认,许钊道:“这和工作没什么关系吧,主任你看是不是先答复一下我的问题,没的以为只有领导亲戚才给销病假呢,影响不好,咱可凭实力,不搞裙带关系,是吧?”
主任说:“是的是的。”
“他请病假了?”许大伯边吞云吐雾边问:“怎么回事?生病了?”
张信礼答:“小病,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好了。”
“那就好,”许大伯说:“正常销假报个道说一声,明天正常打卡就行了,怎么磨蹭这么久,小许念叨一路了,呵呵。”
张信礼也不是傻子,平静直言道:“主任刚才说不能销假。”
许大伯露出吃惊的神色:“这是为什么?”
“不不不,没有的事,”刚刚一口一个‘单位有规定,原则就是原则’、‘你们是来服从单位安排,不是来度假的’的主任道:“我作为负责人一向坚持以人为本,关心每个实习生的工作生活,生病了就安心休养,养好了再回来,小组随时欢迎。”
许大伯道:“嗯,小刘辛苦了,工作做得不错,是要体现人文关怀。”
主任道:“应该的,您看您过奖了。”
不待张信礼再次出声交涉林瑾瑜实习的事,主任便主动道:“你转告小林,让他安心休养,实在想回来呢恢复打卡就是了,要没好全也不急,身体最重要,把工作放一放,我们单独给他申请按期延后也是可以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延后可麻烦着,等于为他一个人加班,刚才光简单销个假都推三阻四,这会儿倒服务到家了,真是眼皮一眨,老母鸡变鸭。
不出三分钟,手续一应办完,张信礼道了谢,和许钊及大伯一起走了。
……
林瑾瑜重回办公室,一切好像回到了原本的轨道,小堂哥的年假已经休完,他见堂弟好像没事了,连夜赶回了杭州——多日的“共患难”让他切实体会了一把弟夫的不容易,面对持续散发负能量的堂弟他都不一定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张信礼偏偏做到了。
照目前这情形看,林瑾瑜既然好转了,他俩是绝不会同意回家的,那就暂时算了吧。
张信礼前前后后从小堂哥那得了中千数的接济,大部分都用来买药、交乱七八糟的费以及吃饭了,荷包里自己的钱没多没少,每月两千八的工资,领到这点钱的第一件事就是花n张草稿纸计算如何活到下个月。
林瑾瑜自己靠买东西跟洗完攒了笔备用金,但没告诉张信礼,因为没法解释这笔钱的来路。
下颌那被剃须刀片划出来的小口子已经长好,没留任何疤痕,繁忙的工作仍会让他觉得疲惫和没有意义,但他努力和那种无意义感抗争着。
就像张信礼说的,他得往前走,不管如何艰难,都要往前走,生活的齿轮从不为谁停下。
五月,立夏了,这是林瑾瑜生命里的第二十二个夏天,附中的草坪仍和他毕业那年一样翠绿,身边人来来去去,好像换了几茬,老朋友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