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生病以后,他情绪不好的时候有时会对张信礼发脾气,散发负能量,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张信礼不能也发脾气,只能想办法安抚,让他先平静下来。
“我知道,”张信礼说:“我知道很过分,你很生气,但现在……能不能不要出门。”
这个点实在太晚了,这么没头没脑地能跑到哪儿去,而且林瑾瑜需要休息。
“不能!”林瑾瑜使劲挣他的手,他气极了,情绪显得非常激动,大概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张信礼不得已放着觉不睡,再次爬起来阻止他:“瑾瑜!”
林瑾瑜说:“放手!”
张信礼真的很累,他终于忍不住道:“今天别折腾了行吗!”
这句带着浓浓无奈还有无力的话回荡在房间里,林瑾瑜一震,终于安静了。
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嗡一声响,那是租房群里有人半夜问xx房是不是有人在吵架,一会儿床响一会儿地板响的,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彼此静了几秒,张信礼拉着他的手腕,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说:“……我累了,就当体谅我,行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说累,连着一个月昼夜颠倒,不停轴地转,还要关注恋人的情绪、身体健康,二十四小时注意对方的状况,林瑾瑜已经睡得很少了,可张信礼为了记着他每天的睡眠时间,每一天都比他睡得更少,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超人也累了。
林瑾瑜反应过来,熄火了:“我好像又没头脑不高兴附身了,”他说:“我有点……想到什么是什么,算了,睡觉。”
一番折腾,林瑾瑜知错就改,把被子给张信礼盖好,拍着他的背,说:“你明天在家休息吧,白天别出去了,我上午自习,中午从食堂给你带饭。”
张信礼回答:“不用,抓紧时间睡吧。”
虽然总算安安分分躺到了床上,可失眠就是失眠,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林瑾瑜非常迫切地希望自己睡着,可他躺在床上闭眼努力了半天,还是睡不着。
他一动不动,想假装自己睡着了,可哪里瞒得过张信礼,就在林瑾瑜维持一个姿势维持到浑身发僵,估摸着张信礼应该已经睡着了,实在受不了想稍微换个姿势的时候,他听见张信礼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要给你讲个故事,还是要唱个摇篮曲?”
“……”
张信礼叹了口气:“不等你先睡我睡不着。”
“……”没必要装就还是不装了,林瑾瑜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翻了个身,自暴自弃地说:“要不我明天去开几片安眠药来得了。”
“别,小祖宗,你可别乱吃药。”张信礼靠过去,抱着他道:“你睡不着,是不是还在想刚刚的事。”
确实有点,“mr.0”那家伙胡编乱造的那堆狗屎玩样总在林瑾瑜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里堵得慌,自然辗转难眠。
林瑾瑜没说话,张信礼让他枕着自己胳膊,道:“真的不用总是为小人浪费精神……那么多历史名人,谁没承受过谩骂和攻击呢,就像你让我看的那个……那个什么。”
张信礼不记得名字了,林瑾瑜一头雾水:“什么什么?”
“那个很惨的画家,作家一开始认为他丑而且瘦弱,后来发现他高大健壮,一开始以为他是个混混,后来发现是伟大的艺术家……”
林瑾瑜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迟疑道:“这不是《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情节吗……”
张信礼道:“对,就是这个名字。”
曾几何时,x大恢弘的图书馆大门口,林瑾瑜把这本书和余华的《活着》一起随手给了张信礼,推荐他去看。
“你还真去看了啊,”林瑾瑜道:“我都忘了。”
“我看了啊,”张信礼闭着眼,打起精神和他闲聊,希望这种话题能让他放松,然后慢慢觉得困意上头:“没天赋,看不太懂,好像在说追求理想。”
“是的,”林瑾瑜说:“更准确一点说,是精神和物质。”
这个领域他比较擅长,自然侃侃而谈道:“这本书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月亮代表精神感受与崇高的理想,六便士则代表利益,也代表优越的生活……你想做看月亮的人,还是捡起六便士的人?”
张信礼想了想,道:“一般是不是都推崇理想至上,这本书里好像也是这样,但我觉得……”他说:“我可能不太认同,月亮重要,六便士也很重要。”
林瑾瑜知道他在认真思考并回答自己的问题,笑了笑,道:“毛姆没有这么认为,这本书被称为现实主义的经典之作,并不在于它单纯地讴歌了理想主义,它是一种思考,关于精神和物质,还有个体与社会,同时还参杂了毛姆对当时评价的自我辩驳,还有文学风潮的感叹……因为他在写这本书时,英国文坛的风潮变化,现实主义衰落,而现代主义刚刚兴起,以平民百姓为主角,偏向现实风,着重于描写‘鸡毛蒜皮’的现实主义被许多人认为是‘前朝腐朽的古董’,现实主义文学被取代了,就像曾经它取代浪漫主义一样。”
张信礼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在黑暗里看着林瑾瑜。
林瑾瑜浑然不觉,他有点沉浸在诉说里,看着房顶的天花板,自然而然道:“所以毛姆以高更为原型创作了这个故事,但同时又不直接以查尔斯为主角,而选择从作家的视角,以一个观察者的口吻娓娓道来,了解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作家不断做出推测,但是又不断自省,以告诉人们不要轻易评判他人……”他说着说着发现张信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林瑾瑜后知后觉地收声,道:“呃……我废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有,”张信礼看着他的脸:“这些东西我不懂,但喜欢听你说。”
得益于他爸无形的“灌输”,林瑾瑜有很好的文学天赋,同样的书,张信礼看完只看了个故事,林瑾瑜却能看见更多的东西,远超文字表面上所描述出来的那层。
他把那些张信礼所看不见的东西告诉他,带他触摸另一个无法被触摸的世界。
“别给我戴高帽子,好了我知道自己废话很多。”
“没有,是真的,”张信礼说:“我说过,你很特别。”
从他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是特别的,那个风吹树叶沙沙的下午,泰戈尔的飞鸟化作实体,从林瑾瑜的指尖飞出,每一片翎羽都闪着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经久不灭,从很久远的时候起,张信礼就想握住那束光,他想征服和占有,想把他按在没有人能看见的角落里,狠狠地吻他,让他意气风发的脸上露出服软和求饶的神色,让他只属于自己……林瑾瑜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见不得光的梦。
“其实只是……很普通的文学评论,”林瑾瑜有点受不住这样的夸赞,他打了个哈欠,道:“你小时候没人唠叨过类似的吗?比如做阅读理解要结合上下文、了解作者生平之类的文学常识。”
“没有过,”张信礼道:“除了加减乘除,我记得的最早的教育除了跟你说过的支教老师告诉我不可以抢东西之外,只有……‘不要用暴力解决所有的问题’。”
林瑾瑜又打了个哈欠,问:“谁教育你啊?”
张信礼说:“不告诉你。”
多大了还玩这套,林瑾瑜有点困了,他翻了个身:“不说拉倒。”
张信礼笑了笑,他不说,因为那个人林瑾瑜认识。他用手肘撑起半边身体,从林瑾瑜背后凑过去,追问道:“然后呢?”
林瑾瑜闭着眼,道:“什么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