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描述了一下林瑾瑜的外貌,试图获得更多线索:“……是男生,但是戴耳钉。”
“嘶……”房东老婆使劲回忆了下:“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印象……好看得滴很的那个是哇,他不是他自己退的,是他爸。”
房东女儿在一边插嘴道:“是呢,走得特别急,房间都没打扫,所以押金也没要。”
她道:“……好像在吵架,一直问跟他一起住的人是谁。”
……
火热的夏天过去,十月,上海开始转凉了。
林瑾瑜穿着件黑色的阿迪卫衣,把帽子拉得很紧,双手插在腰前兜里,走过小区大门的门禁,步履匆匆地往家走。
黑色的连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消瘦而缺乏血色,他行走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的阴影里,像夹缝中一个黯淡的鬼影。
他爸今天会在五点半回家,他要赶在他进家门之前回去,然后把那份带血的病例放到他桌上给他一个惊喜——服用帕罗西丁一段时间后林瑾瑜背上有点长小红点,医生建议他筛查过敏源,然而在抽血过程中他显得焦躁不安,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林瑾瑜扎着采血针的手臂弯曲乱动,使得针管刺进静脉以后偏离出来,扎得很深,甩动间飞出的血滴到了病历上。
他并不是故意的,但事情就是这样了,林瑾瑜觉得自己很糟糕,他是那样焦虑、无法集中注意力,简直糟糕极了,什么事也干不好,世界上没有比他更糟糕的人了。
进来的时候保安笑呵呵地跟他打了招呼,但他没有回答——他的反应有点迟钝,不想说话也不想社交。
他快步走着,觉得胸口很闷,好像还有点恶心……要是能把胃拿出来就好了,想吐的时候就拿出来倒干净再放回去。
能发明这样的机器吗?要是能发明就好了……林瑾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毫无意义的设想,他插在卫衣兜里的手握着卷成卷筒的病例,另一只手掏出门禁卡,机械性地要去开门。
核对无误,单元门发出“滴滴”的声响,欢迎他进门,林瑾瑜神游天外,他有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回来,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回来……那他为什么要走这么快来着?
反正也回来了,等会儿进门,过一会儿爸妈回来了可能要一起吃饭,令人窒息的饭桌……林瑾瑜手抓在门把上,推开一点点,半天没往里走,他又想别的事情去了,以至于总是中断现在的动作。
在他的感知里现在四下无人——忽地,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伸在他手的上方,帮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单元门。
这栋大楼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一楼前厅没有住户也没有大窗户,吹来的风凉爽而不浸人,林瑾瑜迟钝的神经被这股风一吹,陡然打了个激灵,好似忽然清醒了点。
他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原本遮住脸的帽子随着他的动作松了一些,阳光终于得以照射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林瑾瑜脸颊瘦削,眼下有乌青,数月的摧残让他的精神倍感折磨,食欲不振不想吃饭,帕罗西汀的副作用则使他时而失眠,时而又嗜睡。
张信礼背对着下午的阳光,低头静静地看着他,目中眸光闪动,那一瞬间,林瑾瑜好似忽然被人定住了。
他好像非常恍惚,分不清现在看到的这一幕是现实还是幻觉,只是那样长久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张信礼慢慢说:“……你瘦了好多。”
林瑾瑜恍如凝固的眼珠动了一下,下一秒,他显而易见地局促起来,想躲……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当他发现无处可躲、无处可逃之后,林瑾瑜第一时间笑了一下……说:“你怎么……”他说:“你怎么来了,我国庆请了假,过几天回去上学。”
“是吗,”张信礼盯着他,盯着他瘦削脸上那个好似没什么大不了一般的笑容,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林瑾瑜卷病例的时候非常随意,病例纸张不齐,页角偏移变形,露出口袋,他手颤了一下,然后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背到背后,说:“没什么啊。”
慌乱的动作配合着他苍白的脸色与疲惫的笑容,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拙劣的表演了,谁会想到他原本其实是个很会耍小聪明与扯谎的阴人高手?
张信礼半点也没有笑,他又说了一次“是吗”,朝林瑾瑜伸出手,道:“给我。”
林瑾瑜愿意把任何东西给他,除了这个。
他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嘴角往下,面无表情道:“不,”林瑾瑜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很无聊,但这是我的隐私。”
“没关系,”张信礼说:“我不怕无聊。”
他往前走了一步,林瑾瑜退了一步。林瑾瑜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他眉头深深皱起,语气好似带着怒意,道:“都说是隐私,不乐意给你看,听不懂人话?”
一般他这么说张信礼就不会坚持了——但这次没有。
张信礼继续往前走,林瑾瑜一步步后退,直到被玻璃门拦住退路。
“你的什么隐私,”张信礼语气里带着那么一丁丁怒极反笑般的嘲笑:“裸照还是出轨聊天截图?”
林瑾瑜忽然真的愤怒了,大声吼他,道:“滚啊!有多远滚多远!”
他有点控制不了,他最近情绪起伏总是很大。
张信礼终于来硬的,开始动手抢,林瑾瑜显得前所未有的不安,把前二十年所有的不安时刻加在一起好像也没有这么不安过,就好像他背后手里抓着的是什么下届领导人绝密名单——他甚至朝张信礼脸上挥了非常狠的一拳,但被张信礼躲开了。
“你还敢真动手了?”张信礼一手横过来,手肘曲起,前臂横过来卡着他的脖子,把林瑾瑜死死控制在他和玻璃门的夹缝之间,另一手伸到他背后,强行夺过那本疑似本子的东西。
林瑾瑜眼睛发红,瞪得好似要凸出来,他死死地看着他,嘴唇嗫嚅着,声音轻得好像游丝:“不……不要看……”他说:“……求你。”
如果上天给他吃下去的机会,他会在张信礼看见这本东西之前毫不犹豫地吃掉它。
但他做不到,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张信礼翻开那本东西,林瑾瑜自己原本也知道的,很多时候他在小打小闹的冲突中赢了,只是因为张信礼让着他。
林瑾瑜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他再一次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太糟糕了,他是一个糟糕的人,他什么也做不好。
张信礼和他面对面站着,当着他的面翻开那本带医疗标志的白色病历本。
他的动作非常坚决,医生的字迹很潦草,连笔众多,药品名称更是弯弯扭扭不知所云,但仍然可以隐约辨认出几个字。
张信礼一行一行,很仔细地看过去,看见那上面写着:“姓名……医疗机构名称……精神卫生中心……诊疗科目……接诊时间……主诉:取向治疗。”
“初步诊断……印象:焦虑抑郁状、语速慢、思维迟缓、情感低落,自知力大部存在,确有同性恋取向。”
第188章 张信礼的抉择(上)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了。
有那么一秒钟,林瑾瑜想要马上消失,从这栋大楼前、从家门口、从张信礼的视野里。他背靠着门,无声地往下滑坐下来,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处。
“为什么……”张信礼久久地看着病例,看着那上面医生“潇洒”的笔迹,说:“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