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攥着那条项链,没说话。
“该不是被人抓个现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吧?”林瑾瑜沉吟了片刻:“我记得谁告诉我你们彝族有个什么习俗来着,看上了谁家姑娘就去从她身上抢一样东西,如果她来追你,你们就可以去说悄悄话了。”
他支着手肘从地上坐起来,和张信礼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放轻了声音,道:“你来追我了,我们可以去说悄悄话了吗?”
张信礼的眼睛反射出远处篝火的橘红色光影,他同样看着林瑾瑜……怎么会有那样一双眼睛呢,林瑾瑜的眼睛里同时闪动着戏谑和真挚,那样狡猾,然而又坚毅。
张信礼终于说:“好吧……被你发现了。”
林瑾瑜推他:“先让我起来,全是雪,再坐一会儿捂化了全身都是水。”
张信礼往后让了让,林瑾瑜拍拍身上的雪,爬起来,两人稍微挪了点地,双双面朝篝火,坐到雪少一点的一片枯草上。
他们在火光边角的一小块阴影里,在热闹的人群之外。
林瑾瑜揉了揉自己的膀子:“你手劲还那么大,再扑重点能给我摁脱臼了。”
“谁让你抢人东西的。”
“是吗,”林瑾瑜说:“张信礼同学,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的东西吧,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张信礼说:“你送给我了。”
“哦,那我现在要收回去。”
张信礼问:“为什么?”
林瑾瑜故意说:“因为我想送给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
“是么,”张信礼看着远处的篝火:“这个人是谁?”
“我男朋友吧,”林瑾瑜说:“肯定要长得帅,还要性格好……啊对我也要好,反正一般的看不上,要那种特别好的人。”
张信礼问:“你还是会和男人在一起吗?”
林瑾瑜其实不知道。是张信礼真真切切让他明白了爱着一个人的感受,虽然张信礼是个男人,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从别的男人身上感受到那种心情……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他说:“是啊,不是告诉你我本来就喜欢男的吗。”
张信礼说:“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林瑾瑜道:“朋友,推荐金赛还有弗洛伊德的书给你看看,毕竟大家都是软件上有账号的人,多了解一点没坏处的。”
“朋友?”张信礼略过了金赛还有弗洛伊德,问:“你把我当朋友吗?”
倒是想当别的,能当吗……林瑾瑜说:“朋友怎么了,朋友是一切的基础。”
“哦,”张信礼点了下头,问:“长得帅、性格要好,还要对你好,”他说:“除了这些呢,还有别的要求吗?”
“嘶……还有……我想想,”林瑾瑜道:“你又不是我男朋友,问那么多干吗?”
张信礼没第一时间说话,大概过了两三秒,他在氤氲的橘红色光影里转过头来,嘴唇动了动,说:“……是你男朋友。”
什么……这是林瑾瑜期待的标准答案,标准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张信礼重复了一遍:“是你男朋友……如果你还要的话。”
喧嚣背后的这片寂静里,远离城市的大山深处,林瑾瑜于火光下听见幸福的低语。
这是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听到的。
林瑾瑜呆呆地看着张信礼,消化那句蕴含着澎湃幸福感的话,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信礼看他半天不说话,凑近了点,叹息一般说:“我知道迟了很久……但是瑾瑜,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林瑾瑜和他对视着,张信礼眼里的闪躲还有畏缩都消失了,那是一道他熟悉的沉着目光,他在请求自己给他一个机会。
他一直觉得张信礼是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敢一个人离家千里住到陌生的家里、敢一个人去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上学,在这个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念高中的村里,他说要考大学就去考大学,说生活费自理就自理。
他好似从来都无所畏惧,那些简单的“说到做到”背后,没有人知道他付出过多少时间,流过多少汗和血。
可实际上张信礼的顾虑也许比谁都多,他没有林瑾瑜那样支撑他爱谁就敢说的资本,他生在巨蟹座的尾端和狮子座的鼻尖上,他同时拥有巨蟹的内心和狮子的皮囊。
他是鬃毛凛凛、威风八面,内心却胆小、犹疑的狮子座。
而今这只狮子终于开始试着勇敢。
要多么幸运,才能遇见爱的人,又要多么勇敢,两个人才能相爱?
林瑾瑜从张信礼的话语里会过神来,装作思考的样子,考虑了一下,回了两个成语,道:“嗯……大发慈悲,勉为其难。”
远处火光炽热,篝火旁人群欢闹,有人在吹口弦,有人在弹吉他,一切恍惚回到五年前的夏天。
那一年凉山的风里满是夏天的味道,他和张信礼相逢在茫茫大山之中。
那一年天地高远,他们一起下河、一起爬山,一起读书、一起淋雨。
那一年背他回家的张信礼肩膀温暖而宽阔,那一年林瑾瑜的喜欢藏在心里却无法出口。
那一年他们各奔东西,那些年他们风尘仆仆。
那些久远的、或甜蜜或苦涩,或昭然或隐晦的记忆,还有这些年的聚散离合、柴米油盐,最后通通汇聚成此刻。
林瑾瑜和张信礼对视了许久,都笑了起来,笑容中有泪。
这是个无人入眠的夜晚,林瑾瑜双手搭在膝盖上,火光与雪色里,张信礼侧过头来吻他。
在无人知晓的人群背后,在黑与橘红交织的光影之间,在穿越千万光年终于来到地球的万点星光之下,他们接吻、他们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