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一怔,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与此同时后窗下传来枯枝断裂的响动……大概是猫狗从上面跑过吧。
他说:“怎……怎么可能?”
“真的,”陈茴说:“不是说谎。”
这个比林瑾瑜还小一点的女孩微微低着头,语气平静却很认真:“有一点点……只是告诉你一下,没有别的意思的。”
这是个不起眼且卑微的女孩,她在出嫁前夜对林瑾瑜说起多年前的一颗糖果,那颗糖果林瑾瑜已经忘了,女孩却一直紧紧攥在心里。
陈茴抬头看他,事到如今多少个日月都过了,她说出这番话来不是想要留住什么,而是终于放开了那颗糖:“林瑾瑜,你很特别,”她笑着说:“而且很帅,又有钱,很多人会喜欢你,以后你结婚,我也可以去参加吗?”
林瑾瑜看着她,陈茴的眼睛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他却没来由地想到多年前那个午后,张信礼家的地板上,这个女孩低头,用手指轻轻翻开他的书页,小声问他能不能借他看一看的那个瞬间。
那个时候林瑾瑜没有借。
他说:“我……”
陈茴以为他在顾虑什么,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就是看一看,想看一看你会和什么样的女孩子结婚,你结婚肯定跟我不一样的,”她说:“我结婚要看彩礼、看民族、看家里人的意见,你应该只看那个女孩子的吧。”
林瑾瑜还是说:“我……”他其实可以打一张空头支票,管它真的假的,先满口好地应承下来,但是不知怎地,他有点说不出口。
陈茴道:“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啥?”林瑾瑜忙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我……”他说:“我觉得我不会结婚的……”
“为什么?”陈茴讶异道:“怎么有人会不结婚。”
“就……”林瑾瑜挠了挠头发:“你真的高看我了,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久,但是那个人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啊……”陈茴说:“不会的吧。”
“会的,”林瑾瑜说:“但是没关系,不喜欢就不喜欢,绕来绕去绕了很久其实我也觉得累了,就……就这么着吧。”他道:“我们也有各自的生活,回去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这样等十天半个月我肯定慢慢就忘了这回事了……还是你好啊,都有老公了哈哈,好好过日子,会幸福的。”
陈茴一直安静地听他说话,林瑾瑜说完,她道:“是个很好的人吧。”
林瑾瑜点头:“嗯,是个很好的人。”
陈茴道:“你很喜欢他吗?”
林瑾瑜说:“很喜欢,特别喜欢。”
陈茴于是说:“遇见特别喜欢的人很难的,那就祝你坚持下去,不要像我一样都没有力气去坚持。”
这个彝族女孩站在泥巴里,使劲踮起脚尖、伸长了手也够不到林瑾瑜,她希望林瑾瑜能站得高高的,去拥抱自己喜欢的人。
她说:“结婚很容易,相爱却很难的。”
林瑾瑜笑了,他说:“谢谢你。”
门外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接亲的队伍终于突破层层封锁,从院子门口涌进来抢新娘子,屋里后窗下那种枯枝断裂的细碎声又响了一遍,林瑾瑜站起身来,看一大帮子人在欢呼声与口哨声中冲进来,准备来撩新娘的面帕。
他起身前问了最后一句话,他问陈茴:“你现在还喜欢看小说吗?”
“现在啊,”陈茴有点茫然道:“好久没看过书了,没什么好看的吧,看了又没什么用。”
她现在是一个小厂妹,小厂妹没有什么闲心看书,尽管小厂妹曾经也很喜欢看书。
这一晚上很热闹,因为陈茴嫁得远,所以接亲队伍抢到新娘以后并没有立刻上路,地面上又摆满了一盆盆饭菜,女方家和男方家接亲的人散坐一起,喝酒唱歌,一出出好不热闹,就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因为冷,外面也点了火堆,林瑾瑜蹲在离火堆比较远的地方,吃完饭抽了根烟,眼角余光扫见消失了半个下午的张信礼在他前方不远处坐着,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入夜气温就更低了,林瑾瑜想到人家的衣服还在自己手肘上搭着,不还实在过意不去,遂偷摸摸溜过去,冷不丁从他背后出声道:“喂!”
张信礼一抖,飞快把手收了起来,回头道:“什么?”
“还衣服,你不知道冷的啊?”林瑾瑜问:“你在看什么呢?”
张信礼说:“没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越说没什么越有什么,林瑾瑜把衣服递他,说:“穿上。”
张信礼伸出手来接,林瑾瑜装作很正常的样子跟他完成交接仪式……然后在张信礼放松警惕,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放到自己另一侧,腾出手来扣扣子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林瑾瑜一个探手,就跟猴子捞月一样往他身侧一捞,捞到手就走,一蹦三丈远不带回头的。
张信礼慢了他一秒,等他反应过来林瑾瑜都窜出去好几米了,他道:“瑾瑜!”
林瑾瑜说:“做贼心虚,让我看看你偷偷摸摸藏了什么好东西。”
张信礼立刻起身来追他,林瑾瑜怕被他抢回去,来不及细看,攥在手里就往外跑。
火堆在空地中心,离火越远人越少,林瑾瑜在人群里绕来绕去,往外侧方向撒丫子一路狂奔,奔到离火光很远的角落里,终于被张信礼追上了。
张信礼伸手去拽他,林瑾瑜踩着雪,脚下一滑,带着他一起扑倒在雪地上。
两人跟生死时速一样玩命跑了几百米,这会儿双双急喘着,从冷飕飕的空气里汲取氧气。
林瑾瑜手里攥着那个抢来的东西,趁着这最后几秒宝贵的时间,把它拿到自己眼前看。
借着远处火堆的余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根串纯银珠链的子弹项链,镀银的一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剥掉了,露出原本的黄铜外壳,外壳上用漂亮的花体刻了一句话:l devotes his all life to love z.
很小言、很幼稚、很矫情,就像那个小言、幼稚而矫情的年纪,觉得自己一生都为短暂的心动与爱情而活。
在林瑾瑜看清这句话之后的第二秒,项链就被张信礼一把抢了回去,他从背后按着林瑾瑜,令他动弹不得,张信礼道:“你还和以前一样爱耍小聪明。”
林瑾瑜闷了几秒,忽然笑得浑身都抖起来,他也不挣扎,就低低闷笑道;“你不也还和以前一样上当。”
那根项链上除了黄铜的子弹壳,还多了个银色的小铃铛,一动便碰得叮铃铃响,林瑾瑜拿到它的时候,金属的外壳还是热的,这说明它一直被人戴在身上,也许戴了很久。
林瑾瑜向后扭肩,打开张信礼的手,挣了一番,翻过身来面朝着他,说:“张信礼同学,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直带着这个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