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得着这样吗?”林怀南说:“你是我亲生儿子,我不可能把你送走,留他。”
“你没有把我送走,”林瑾瑜从忐忑与害怕中冷静下来,开始尝试说服自己的爸爸:“是我自己想去读住学的,你们本来也没什么空,在家在学校都一样,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不是吗?”
林怀南沉吟片刻,缓缓道:“你坚持这样吗?”
林瑾瑜看着他的眼睛,在父亲令人生畏的注视下说:“是的,爸爸。”
……
另一边。
一条狭窄的、被居民楼挤着的小巷子里,张信礼对张信和道:“进去吧,你不愿意回去我也没办法,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张信和说:“知道了,哥。”
这里是长途汽车站附近一处不起眼的招待所,林瑾瑜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张信礼从门口出来,老板在他们身后摇着蒲扇,看见来人了便满脸堆笑,招呼林瑾瑜来住:“阿拉哈比尼!(我们这很便宜)”
张信礼转头看见他,问:“怎么去那么久?”
“这么远,路上不要时间啊,”林瑾瑜完全没看他,他把带下来的东西交给张信和,指了指张信和跟张信礼,对老板道:“几嗲啊?(多少钱)”
做小生意的最会看场面,老板显然看出这是来会合的,道:“九十,九十块钱就好的啦。”
林瑾瑜给了钱,张信礼道:“不用你出这个钱……”
林瑾瑜直接转身就走,张信礼示意张信和进去,转身去追他:“你听到没?”
“听到了,”林瑾瑜一边走一边说:“无所谓,上次去峡谷玩那个钱也是我帮你转的。”
张信礼回来太忙,以至于忘了这件事,这会儿林瑾瑜一说,他立刻道:“我待会一起给你。”
“我不需要,你听不懂吗?”林瑾瑜快步往前走:“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张信礼隐约觉得他有点不对,他们在车站分别的时候林瑾瑜的心情看起来明明还不错,这会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瑾瑜……”他喊。
林瑾瑜仍然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张信礼一把拽住他肘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林瑾瑜几乎在同一时间甩开了他的手:“别拉我!”他说:“……没有谁惹我,我原本就这样。”
张信礼还是去拉他:“有什么话好好说。”
林瑾瑜再次躲开了他,并且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可说的,赶紧去车站,搭车回家,”他说:“我爸已经回来了,你房间我也顺手收拾了,跟以前一样,各睡各的吧……还有,没几天开学了,我会去读住学,以后你看你是跟赵叔打个招呼让他接送你,还是自己坐地铁上下学。”
“什么?”张信礼有点不可置信:“瑾瑜,你为什么突然读住学?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不想住家里了。”林瑾瑜说完转身要走,张信礼一把拽住他:“你先说清楚。”
林瑾瑜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不是说了吗?别拽我!”
路人纷纷侧目,林瑾瑜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他吸了口气,喃喃道:“别碰……我,快回家吧,好吗。”
张信礼本来就被很多事情压得喘不过气,这会儿无缘无故被吼了声,火气也有点上来了,问:“你到底闹什么脾气?”
俩人就在路边面对面站着,这样的对话和拉人的动作,宛如一对吵架的同性情侣。
林瑾瑜说:“真没什么,求你,赶紧回家吧,好吗?”他余光瞟到路边店铺里和路人的眼神,说:“……哥。”
张信礼摸不清他到底唱哪出戏,可在一直路边站着也不是个事,只得道:“好吧,回去说清楚。”
林瑾瑜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他们一起去车站上了车,一直到下车林瑾瑜也没和他说别的话。
一来一回就是将近一个半小时,天开始泛黑了,一下车林瑾瑜就直奔家里,进了门礼节性地跟他爸打了招呼,啥不说,闷头进了房,把门关上了。
“瑾瑜!”张信礼甚至来不及叫住他,他换完鞋,经过客厅时和林怀南打了招呼:“叔叔好。”
林怀南原本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朝张信礼笑了笑,点了下头。
张信礼顾不得再寒暄,笔直往房里走,去敲林瑾瑜的门:“瑾瑜,”他说:“你把门开开。”
门的另一边,林瑾瑜背靠着门板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倔强地看着阳台外昏黄的夕阳。
张信礼在门外尝试转了转把手,转不开,林瑾瑜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你开开门行不行?”他说:“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啊。”
林瑾瑜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没什么事,我自己写作业,你别吵我。”他眼里泛着波光,金红色的夕阳下,两滴眼泪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从眼窝里坠落下来,滴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在夕阳的映衬下清晰可见他纤长睫毛上沾湿的细小水珠。
“你早写完了还写什么写?”张信礼隔着门,在他身后说:“我数到三赶紧打开!”
林瑾瑜抬手抹了把自己的眼睛,依旧若无其事地大声说:“有点尾巴没做完,别吵吵行吗?烦不烦!”
他的声音在生气,眼睛却在流泪。
三个数数完了,林瑾瑜没开门。张信礼大概也没办法了,一时没了声音。
又几秒钟过去后,林瑾瑜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后是林怀南的声音:“让他自己待会儿吧,”他听见他爸爸道:“不关你的事,是叔叔刚刚说了他几句。”
这个说法倒是很合情理,张信礼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他对门里道:“瑾瑜,叔叔是为你好,别往心里去……我去炒两个菜,待会儿叫你出来吃。”
林瑾瑜没出声,他靠着门坐在地上,听见一阵脚步声远了。
门外一片寂静,再没有什么声音,林瑾瑜估计那是张信礼走了。他漠然了几秒,捂住自己的眼睛,在这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无声而激烈地哭了起来……那是不发出任何音节的号啕大哭,所有的委屈、不甘、遗憾、难过都化作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像是破碎的拼图。
门外,林怀南的脚步远去了,张信礼站在房门口,没有立刻离开。他握着把手,维持着那个敲门的姿势,似乎想要最后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找到合适的词语开口。
他们隔着一层木板紧贴着彼此,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在门的这边,一个在门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