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黑城约有几十里,一个叫做野狼沟的地方。
此地的地貌格外与其他处不同,明明一片冰天雪地,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可这里的银装上却又染了层墨色的黑,让人不禁感叹真是玷污。
凸凹不平的山沟里,有一处平缓的坡地,其上盖着一排十分不起眼的石头房子。房子里炭火烧得很足,十多个汉子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喝酒,一派热火朝天。
而就在山沟的另一侧,被竹篱笆圈起的一方,其中有几个人工开凿出来的深井,这些深井的井口有大有小,其中最大的一个约有两米方圆,井的一侧架着木制的辘轳。
井旁站着一个穿着厚厚毛皮衣裳的人,从头到脚都裹地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
他一手持着竹竿插入洞中,另一只手揣在怀里捂着暖和。
木制辘轳旁也站着个同样打扮的人,这个人却是在转动着把手,借用辘轳的力量将井下的东西往上拉。
随着辘轳上的绳子越卷越醋,往起拉的东西终于显出原形。
竟是一个竹筐,而竹筐里放的正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炭。
见高度够了,此人忙把辘轳的把手卡死,又叫来同伴,两人一同把装石炭的筐子抬到地面上,又换了个空竹筐放下去。
一趟走完,转辘轳的那个人一边对着冻得红肿的手哈气,一边又对身边的同伴骂着这贼老天冻死人不偿命。
这时,走过来一个同样裹得十分臃肿的人。
还未走近,便扔过来一个酒囊。
“行了,别骂了,要不是上头催得紧,咱们至于这么辛苦!我听说最近黑城那个新来的官,在让城里的人种那劳什子洞子菜。你们知道什么是洞子菜?就是咱们平时吃的那些菜,但是在冬天把菜种出来,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想?会不会吃?”
“种这菜不需要别的,就是要炭火给足,烧得像夏天那么热,以前舍不得买的炭,如今都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说着,此人吐了口唾沫,唾沫还没落地,就冻成了冰坨坨,“可不是不要钱,就是辛苦咱们了!”
“那家主就任他们这么折腾,不想什么办法?”转辘轳的那个人问道。
“想什么办法?”对方瞥了他一眼,“都这么供了多少年了,跟供他们的那点炭相比,谢家能赚多少!可谁能想到突然弄出这么个事,以咱的身份也见不到家主,但我猜肯定也焦头烂额的。”
“都是那新安抚使的没事瞎折腾,我看他自打来了,就没消停过,偏偏家主说不让跟对方起冲突。”
“家主说得对,人家到底是官,咱们不过是民,起冲突也是我们吃亏。”
“他再是官又咋样?有将军的官大?咱们后面可是将军,是黑省这一片的天……”
“说这些有什么用,将军也是看银子的。行了,别说废话,催催下面的人,让加快速度,家里那边来命令了,让往死里催……”
“再催恐怕……”
“死了就死了,反正白给的人,死了再让将军给咱们送……”
而就在井下,距离井口不远处的矿洞中,
有十多个看不清眉眼的人,正撅着屁股一撅头一撅头地挖着漆黑的煤块,装入身后的竹筐中。
没有人说话,大多数人都是疲惫地机械版般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
有人在挖,有人在搬,挖满一筐,负责搬运的人就背着,背到井口处。
把筐子绑在绳子上,自有人拉上去。
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背着一筐子炭走到井口下方。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帮他从后撑着,显然这一筐石炭的重量,仅凭一人是无法背起的,只能两个人一起来。
他刚把筐子卸下,井口上传来一句呵斥:“跟里面的人说,今天不挖够一百筐不准上来,什么时候挖完了,什么时候有饭吃。”
往日一人五十筐炭已经破天,因为不光是挖,还要从极深的矿洞里运送出。而且挖石炭时,不是闷着头挖就行了,除非想死想被活埋。
如果不想,就需要一边挖,一边搭建用以支撑矿洞的木架。
一百筐,这是想把人往死了奴役!
不用想,方才上头那些人的话,他们都听见了,反正他们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
“三哥……”
身后那个同样脏的乌漆墨黑的人,似乎想说什么。
这个‘三哥’对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地缓慢地将绳子系在竹筐子上,等待上面的人把石炭拉上去,再把空的筐子解下来,可上面一直没动静,几个人还在说他们的‘闲话’。
“听说这个新官很年轻,做派不像普通人,你见过没?”
“倒是远远瞧过一眼,但没看清。做派肯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能来没俩月就把那群马匪给灭了?你可别忘了,以前咱们还要给那些马匪安家银子。”
“也是家主做事太绵软,不然何至于小小的马匪竟敢跑到我们江东谢家头上撒野?!”
“你懂个屁,家主那不是绵软,那是顾全大局,你瞧家主以前是这个作风不?还不是开了这矿以后才如此。”
“对了,你说这个叫卫傅的新官到底什么来头?我看家主似乎对对方有些忌惮。”
“什么来头我倒不知,看那身做派不是寻常人,不过我倒听我那在内院里当差的哥哥说了,卫好像是国姓。”
“国姓?皇亲国戚?皇亲国戚能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谁知道呢,我也不知……”
“那谁知道呢,我也不知……”
“你说到卫是国姓,这下面不也有俩姓卫的,我也没看出哪儿有皇亲国戚的影子……”
“他们这些人,即使是皇亲国戚又咋样,既被送到这里来,就说明有人不想让他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