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局面一瞬间犹如死寂,在傅曜的命令下,那些旧部纷纷止戈停手,却是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看来国师大人在璟王心中的分量,不过尔尔。”
抵住白皙脖颈的刃尖缓缓划过一道血口, 一抹嫣红立时晕染了领口, 顾泠朝的力道掌握的很好, 但凡刃身再严丝合缝的贴近一点, 白菡霜就会血溅当场。
白菡霜眸中闪过一丝愤恨, 她厌恶这样无能累赘的自己, 就像多年前傅曜也是这般因着自己的缘故, 被荣王傅庭要挟担下不少莫须有的罪责,当时虽未重罚,但这也使得怀帝从此对他生了警惕芥蒂之心。
“璟王殿下,菡霜已犯下大过不足怜惜,唯有自裁以……”
就在她倾身义无反顾侧向刃尖的前一刻,顾泠朝尚来不及反应正欲收手,倏尔一阵大力将她双臂桎梏中的女人一把夺了过去。
“啧——泠朝你可要小心着些,她的性命现下可贵重着呢!”
容景衍轻哂,极为轻蔑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傅曜,索性长臂一挥,将手中长剑扔在地上,单手扼住白菡霜纤细的脖颈稍稍用力,她的脸上立即显露出痛苦神色。
这才是现下最趁手的兵器,就傅曜的反应来看,远胜千军万马。
“倒是个有几分傲骨的倔强女子,可惜了,目前你的性命由不得你自己决定。”
傅曜身着玄甲,死死盯着容景衍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他的指节紧握泛白心中还在迟疑。
身后是一起浴血奋战舍命相陪的兄弟,他们一路跟随着自己,早已赌上了所有,即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仍旧坚定选择了站在他傅曜身边。
“江山与美人,有这般难以抉择么?”
绫华嗤笑一声,倘若自己置身这种境地,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叫手下的兵士将他们屠戮殆尽。
一旁沈尧安极有眼色的从怀中取出块黄帛来,上头明晃晃的红色玺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白菡霜原本视死如归的神色,一下就慌了。
“怎么会在你这里,我明明给了谢嫣然,她……”
绫华莞尔一笑,沾满血污的脸颊旖旎娇艳,那张英气的脸上显露出志在必得的兴奋,傅曜这一次反扑,阴差阳错的替她铺平了道路。
池昤鸢这一决绝之举,算着彻底断绝了傅珵的称帝之心,沈尧安此刻手中高举的先帝遗诏,正是她用来昭告天下的那一点大义所在。
“太子傅珵,人品珍贵,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六子傅翊,九子傅曜,祸乱皇室,勾连外臣,皆赐鸩酒,获罪伏诛。皇后谢氏乃朕发妻,相扶于微末,生同衾死同穴,觐为太后,百年之后与朕同葬皇陵合棺一处。”
沈尧安本就是先帝的御前大监,公然宣读于一众宗亲跟前,到也叫旁人多了几分信服可言。
“傅翊篡改先帝遗诏,是为窃国,大逆不道,罪不容诛,还劳谢大人亲自动手替端王解决璟王与六皇子两位叛逆。”
假皇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踉踉跄跄的想要逃走,他本就十分害怕,如今要顶着‘圣上’的名死去,更是止不住的开始嚎哭鬼叫。
谢殊顿了一阵却并未动手,转而将视线落到了孟清禾身上。
“瑜娘,希望我如何做?”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这宦人本就是谢太后找来用作‘傅翊’替身的,早晚活不过明日,即便谢殊此刻不动手,回到寿康宫里亦免不得要被强灌上一碗毒药。
孟清禾偏过头,将白菡霜眸中的不甘纳入眼底,当初她千方百计联合傅翊依附谍司,难道不就是为了阻止怀帝的遗诏公诸于世,担心傅曜会受到波及?
璟王旧部赤胆忠心,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不谋逆’的基础上,窃国罪臣的名头一旦背上,祖祖辈辈都会受到殃及。
谢殊一剑刺死了‘假皇帝’,并将他穿着龙袍的尸体丢到叛军面前,胸前的血窟窿还在不断的有鲜血汩汩冒出,‘假皇帝’还未完全死透,明黄绣面上的五爪金龙烬染尘埃,几乎叫人分辨不出来。
“我不是…不是…傅……”
‘假皇帝’张口发出孱弱的□□,他倒在叛军阵前垂死挣扎着,满是泥污的手正要碰到傅曜的靴沿,立时又被谢殊补了一道,彻底没了进气儿。
自沈尧安宣读完先帝遗诏后,叛军几位将领的行动愈发迟疑,他们踌躇着互相对视,‘叛臣’的罪名压在头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敌方军心涣散,两方僵持不久,就有胆小的总兵领着部下推到了最外侧。
众人的视线一时皆落在那辆完好无损的鎏驾舆车上,里面久久没有动静,无论是谢太后亦或是端王,都好似隔绝在了这场纷争之外。
谢元昭倚在车壁上,双眸紧闭,方才沈尧安宣读的遗诏内容,她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的。
心中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最终且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真正做到了与那人死生不复相见,可这些积攒下来的一腔恨意,又在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怀帝傅启尚在潜龙时期就允诺过她,这一生只会爱她一人,谢元昭原是信的,后来又不信了,这些年后宫陆陆续续进的人早已是数都数不清了。
唯余下那一把名琴‘绿绮’朝夕相伴,傅启真的爱过她么?这个问题谢元昭曾午夜梦回在心中问了自己无数遍,直到方才沈尧安宣读完遗诏的那一刻,她才真正得到了回答。
“嫣然那丫头是动了真情,竟敢呈上‘假遗诏’来欺瞒哀家,傅翊应当随那丫头一道离开兆京去往别处了吧,否则他的尸体又怎会在隔日便凭空消失不见,单留了一坛子骨灰供在郊外的小寺庙里头?”
谢太后当时就觉察到事有蹊跷,但那会儿恰逢谢颐芸与傅珵两人之间生了嫌隙,便也没有另外多花费心思去查。
福顺公公侍立在侧,静静的听着谢太后疲惫的喃喃自语,像是在看一个垂垂将逝的年迈老人。他原是谢家老仆,得了先帝恩典得以入宫长伴当时还是皇后的谢元昭身侧。
那时的太后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恣意、张扬、娇媚……她的一腔柔情都给了先帝,那个从一介微不足道的西三所落魄皇子成长到足以统御整个大燕的男子。
随着手中权势愈大,谢元昭所展露出的笑容也愈发的少了,西塞前来的和亲公主、名将宗室所出的贵门嫡女……御殿内各类不同的女儿香焚多了,她也懒得再去闻。
皇城富丽堂皇,雍贵奢靡,却也是最折美人的地儿。
“你说倘若先帝能像傅翊待嫣然一般,带我远离皇城是非,寻一处……”
谢太后声音愈发孱弱,哽在喉头的情绪翻滚,噎得她再说不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太后,先帝和傅翊终究是不一样的,您和贵妃也是不一样的。”
福顺公公被安排到幼小的傅翊身边,去照顾他的这十几年里,对他的心性颇为了解。只是想寻得一处庇护苟且偷生罢了,又哪里比得上先帝步步为营的种种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