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现在何处,为何不上前接旨?”
沈尧安拂起下摆,睨着为首的姚氏诘问道。
姚氏虽心底不服傅翊这位天子,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垂首应是后,唤了两个仆从后院寻人去了。
孟清禾扶着谢殊在距前院不远的二进入口,方才那一道圣旨上写了什么,两人站在此处一字不落的听着。
“瑜娘,你当真使得好手段。”
谢殊沉了语调,背靠于廊柱之上,藏于襕袍下的手紧了紧。
“谬赞了,夫君方才不也乐在其中?”
孟清禾揽住他的臂膀,顺着袍角的折痕往下,就在靠近他手背的前一刻,谢殊猛地拂开了她的碰触。
女人依旧不依不饶的截住了他的退路,仗着他眼盲,携了谢殊的手就往前边走。
“孟清禾,你……”
谢殊脚下磕磕绊绊,拧不过她手底下固执的挟持,即使能挣脱开来,现下沛文不在身边,亦无法离开此处。
待将至二进的石雕镂窗拱门,孟清禾减了些力道,她立于门后,方才两人私下里挂在眼底的寒凛尽数褪去,浮翠流丹掩着楚楚盈目,粉藻其姿流露出几分异样的纤弱来。
“夫君,沈总管已然等你多时了。”
谢殊耳畔传来喧嚣的低语唏嘘,族中长辈对他的殷切期待在这一纸谕文下显得更为盛烈。自他入府那一年起,便再没有人在其耳边提过他的歌姬生母之事。
说是‘歌姬’已然含蓄了不少,早先那位李氏姨娘跋扈发难起来,一口一个‘娼妓’也曾落得府内人尽皆知。
后来谢相听闻此事大怒,将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婢子仆从,打一通板子直接发卖了出去,如此方才息事宁人至今。
谢氏族中长辈比起谢殊的出生,俨然更中意他的才学,后辈中能有如此逸群之才,又何须担忧门第衰落。
沈尧安隔着冗长的长石板路,一眼就望见了与之遥遥相对的谢殊。明知他有眼疾不可视物,如今却似是有预见一般,正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院落里忽而起了一阵凉风,荡开暗沉天色下闷着的一层水汽。
大暑后的天愈发阴晴难定,兆京落雨前有一阵云波翻涌,黯黄的滚卷在朱雀大街上方。
“谢殊,还不上前接旨。”
沈尧安带来的红衣宦人将姚氏身后的亲眷拨开一条窄道,孟清禾跟在谢殊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臣谢殊领旨。”
谢殊长撩起襕袍前摆,伏跪于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姿态恭谦地承下那卷明黄。
沈尧安将要交接之际,眸光在谢殊食指染上嫣红处微停了一瞬,随之平移向孟清禾唇色上不协调溢出的朱樱一点,明黄的帛锦边侧立生一道皱痕。
风起云涌间,天色登时昏暗下来,低飞河喜1的鸣声盘桓在耳侧令人生烦。
孟清禾蹙眉扶着谢殊起身,自他手中接过圣旨好生保管着。
“清禾,圣上吩咐若是归宁那日不回侯府,他在御殿为你设宴。”
宁远侯孟岱岳不在府中,即便在京都,对这个许久不见的女儿亦是不闻不问,自舒贵妃薨逝后,侯府视她越发轻怠。
为此沈尧安特地向傅翊请旨,专门将人接进宫里来小住几日,算作归宁。
“烦请谢太傅同往,太后也想您得紧。”
沈尧安对着谢殊俯首低语道。
“自然。”
谢殊在孟清禾就着起身,男子的身量本就高大,加之目不能视的缘故,跨下台阶的步子比寻常人慢了些许。
孟清禾回身举步,因两只手皆搁置在谢殊身上,只轻微冲沈尧安方向点头示意,粗浅行了一礼。
“尧安哥哥,替我向阿弟问好。”
沈尧安紧绷的脸色稍霁,看着眼前梳着妇人髻下的皓齿星眸,有一种看自家姑娘嫁人的心塞。
孟清禾自幼由他照看着,舒贵妃盛宠时沈氏举家获罪,他也未得幸免被冲入宫中,起先只在掖庭里干些粗活,后来被掌事公公送到舒贵妃处伺候,便一直照顾着孟清禾至今。
‘轰隆’一声落雷惊起,不过午时光景,天空骤然乌黑浓稠一片,几缕白光闪过天际,暴雨一瞬之间倾泻下来。
沈尧安站在前廊的石像处,屋檐坠落的水帘落在地上溅射在他鱼白玄服的一角,留下点点黑色泥渍,乍看之下尤为碍眼。
他收回落在远处孟清禾身上的视线,领着那群宦臣进入重重雨幕之中。
马声嘶鸣,蹄踏青泥,不作一刻停留,直奔那皇城的方向而去。
**
孟清禾扶着谢殊来到内庭游廊拐角处避雨,那卷明黄的圣旨被她丢在一旁边角,被檐上溅落的雨水打的半湿。
拢枝和沛文撑着伞匆匆赶来前院,就瞧见两人不似寻常的肃静。
谢殊隔着一段距离,独坐在石墩上,这阵雨落得突然,方才两人走得急,袍角处湿了大片。
比之谢殊,孟清禾身上水汽更甚,整个人恨不得从头到脚都滴着水,想来为谢殊挡了不少迎面滂沱。
拢枝赶忙拿了帕子上前擦拭,盛夏府邸衣着凉薄,被那雨水一沾,那琼丝软绸的衣衫便尤为贴身,更衬得佳人体态玲珑。
“哎呦,我的主子,您这是下塘子给谢殊捞鱼去了不成,这身衣裙可不能再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