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并不是佩特罗沙想问的,他只是在用这个问题挑动爱德华的情绪,让他在之后的问答中露出更多破绽,帮助佩特罗沙判断他的言辞真伪。
很简单的拷问方法,可惜对他们两人都没什么用,佩特罗沙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四年过去了,爱德华一点都没有长高呢?”
一击致命。
已创建的账号是不会再有生长发育之类的生理变化的,死在十三岁的小国王永远都是纤细稚嫩的少年模样,与他一起跋涉在风雪里的孱弱少年已经长成了身形高挑极具压迫感的成年男性,但他还是那个永恒的纳西瑟斯。
这是个绝对无解的问题,佩特罗沙在这四年里没有一次提起过相关的疑惑,或许刚开始的两三年还能理解为是他发育特别迟缓,但一直到十六七岁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话,就算是爱德华也无法解释其中原因。
“没有任何的变化,像是永远停留在了这个时间里,我十六岁的时候你是这样的,我二十岁的时候你还是这样,就好像等我老得走不动路说不清话了,你还是这副模样。”
“那不是挺好的,”爱德华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我青春正好,你长命百岁,都是祝福人的好话。”
佩特罗沙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仿若耳语似的低微声音响起:“所以你不打算为我解答疑惑。”
好演技。
唯一的玩家心想,明明已经猜到了所有,还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模样,世界欠佩特罗沙一尊演艺金奖。
“这个世界很大,总有些你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有些猫长得像兔子,有些鸟会说话,我没有长高这件事很难理解吗?”爱德华胡说八道得理直气壮。
佩特罗沙没有笑。
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世界很大……”
“是啊,这个世界很大,但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到不无聊的人。”
“我们已经拥有了整个西伯利亚,但向北是落满冰雪的海域,向南有温暖的雨林和草原,西方还有很多不同文明的国家,东方的土地遍地黄金香料,比西伯利亚更为富饶……我们可以向南走,去看永远波涛汹涌的海洋,散落在海洋上的岛屿比珍珠还繁多丰饶,没有人能阻拦我们的脚步,你的旗帜可以飘扬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当佩特罗沙用充满蛊惑的语气说这话的时候,这些本就对天生具有征服欲的男性来说格外诱人的话语更加动人,那些生长着樱花和红枫的国度,游动着彩色鱼群的蔚蓝大洋,辽阔的天穹和温暖的国度……一切都像是魔鬼手中的甜点,只要伸手就能拿起。
“你想说什么,佩佳。”爱德华意识到佩特罗沙想说的事情似乎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
“你没有听明白吗?”披着白袍的神父神态平和,“我的意思是,我不在意你为什么没有变化,只要你留下来,保证不会离开我,我可以将整个世界都送给你,让你成为这个广袤世界的唯一主宰,今后他们口中称颂的都是你的名,你将比神明更伟大,比世间的所有都更至高无上。”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话,爱德华的眉梢猛地一跳。
这个要求……是他真的没有想到的。
佩特罗沙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他之前都是以玩弄屠杀玩家为乐的,总不是重置太多次把他的什么核心数据搞坏了吧?
……虽然一个有自我意识的npc本来就和正常一词不太搭边。
“你也可以拒绝,”他的沉默并未使神父多么慌张,眼上缠绕着绸缎手帕的男人心平气和地威胁,“在你离开之前,我会自杀,然后我们又能再次拥有一段新的生活……啊,如果这样想的话,似乎也不错,我有无穷无尽的时间陪你玩这个游戏。”
说到最后,他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这个笑容和他昔日在教堂布道时的笑容一点也不想相似,里面充满了粘稠、阴冷、期待、兴奋等过于异常的情绪。
“或许我们这次可以试一试,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他甚至一脸好心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建议看似很美好,但从他嘴里出来就带上了一种莫名的味道。
能在游戏里重置这么多次,他对于这个游戏的理解显然超出了玩家,敢于在游戏通关后撕掉二人之间最后一层假温情的面纱,他看起来底气很足。
不过好在,他有底牌,爱德华也有。
第一层用作伪装的玩家身份被扯掉,他还有更换账号的杀手锏呢。
金发碧眼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些许凝重和犹疑,他不确定佩特罗沙能不能看见他的表情,但他相当尽心地做到了无死角贡献演技。
“你在威胁我。”他冷冷道。
“是的。”好脾气的斯拉夫男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我不喜欢被威胁,如果你像你说的这样敢和我永远玩下去,那就来试试看啊。”
他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显然不打算接受佩特罗沙的建议。
神父知道这样轻飘飘的言语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没有任何效用的,在心中轻微地叹了口气,早就掐在指缝间扎满毒液的细针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的颈侧。
重要npc行为异常造成死亡的游戏重置,比玩家退出游戏的速度要快得多,只要他这一针扎进脖子,程序会判定这一npc逻辑故障,下一轮游戏很快就会重启。
但是爱德华的动作改变了他的主意。
少年纤细带着茧子的手掌贴上了佩特罗沙的手臂,一个用力得有些过分的拥抱扣住了他,白袍的神父惊诧地眨了眨眼睛,透过雾蒙蒙的绸缎,他看见一片淡淡的金色扑进了他的怀抱。
一个分量十足的拥抱,而后是擦过耳朵的狂风和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那个抓住他的少年带着他一起坠下了高高的塔楼,带着狰狞意味的低语在他耳畔零落响起。
“……那……用你的命……向我……证明……”
佩特罗沙愣了一下。
如果能用一次死亡,向爱德华证明他绝对无法擅自脱离游戏离开他,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他死在爱德华之前,这个游戏就会再次重启,他们又能相逢在西伯利亚的冰雪里,至于是他自杀还是爱德华动手……他倒是无所谓,不过既然爱德华不高兴,那让他杀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枚沾满毒液的细针从他指缝间滑落,被风卷到了不知名的地方,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将脸贴在佩特罗沙颈窝的爱德华正死死盯着游戏界面。
退出游戏的选项已经在他扑向佩特罗沙前就按下,抱着人跳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完全不知道神父的后手是什么,在看见对方抬手时就察觉不对,只能用下策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显然他的选择目前是成功的,直到两人狠狠砸上地面,游戏都没有要重置的迹象。
大滩的血从佩特罗沙身下溢出来,瞬间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袍,他死死扣住爱德华,让他压在自己身上,这样的高度并不能阻止两人共同奔赴死亡,他只是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先死,这样才能推动爱德华一同进入下一轮游戏。
肋骨折断刺入内脏,人砸在地上就像是破了口的水袋子,爱德华感觉浑身剧痛,佩特罗沙断裂的骨头扎穿了皮肉,白森森的骨茬如同碎裂的刀刃捅入了爱德华的身体。
简直像是烤串,一串串俩。
他苦中作乐想着,提起一口气微弱地说:“把你的命给我,证明……你要留下我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