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严肃得理所当然,近卫队员于是顺口回答:“在二楼尽头……唉等等——”
不等他阻拦,北高卢的执政官已经像一阵旋风一样卷了进去,经过他身边时冷厉坚硬地扔下了一个简短的单词:“不用跟来。”
从一楼到二楼尽头,成年男人加快步伐只需要十五秒,那扇窄窄的木门半阖着,里面的人大概已经得到了侍卫们的通报,正安静地等待他的到来。
斯图亚特深吸了一口气,长久赶路的劳累和不眠不休的疲倦一下子从身体深处翻涌上来,差点将他原地拖进深黑的梦境,他停顿了一会儿,挺直脊背,挂上一贯的温和笑容,慢条斯理地走上去,曲起手指敲了敲门:“我的陛下,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属于小国王的低哑声音轻轻地回复。
长久提着的心在此刻终于回到了原位。
小国王坐在壁炉前的椅子上翻着一本硬壳书,书的封面镀了金,在火光照耀下跃动着暗金色的亮光,比起上次分离时,十三岁的少年人瘦了很多,一张原本还带有些许婴儿肥的脸彻底退去了薄薄的肉,淡金色的头发倒是长了很多,遮住了颧骨明显的侧脸,腿上盖着厚实的毯子,肩头压着血红的羊绒斗篷,胸口别着国王的宝石徽章。
“日安,我的国王陛下,您看起来不太好。”斯图亚特站在门口,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用没有波澜起伏的声音道,“那个愚蠢的撒丁武夫显然是严重失职了。”
小国王抬起双手,将硬壳书啪地一声合拢,回头看向自己的斯图亚特公爵。
深蓝淡绿的两双眼睛相对,斯图亚特才发现,不论外貌如何变化,身躯如何消瘦脆弱,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里始终盛着一个足够强大骄傲的灵魂。
属于国王的灵魂。
小国王用了一段时间看了看斯图亚特,语气温和:“您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外面风雨很大,需要喝一杯热茶吗?”
斯图亚特浑身都在滴水,一头柔顺乌黑的卷发湿哒哒地贴在背上、脖颈上,长裤和外衣都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往下坠落,长靴底部都是泥泞,显然这一路十分艰难,而就算他掩饰得再好,小国王也从他眼底的青黑疲倦和胡茬上看出他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好好休息。
不等斯图亚特回答,小国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将冒着热气的茶杯轻轻推向对面,语调温柔:“请坐下来吧,我的公爵。”
斯图亚特顿了两秒,终于走过去,在国王对面坐下,却没有伸手去碰那杯茶:“看见您好好活着,我感到十分欣慰。”
小国王笑起来:“您这话听起来有点刺耳。”
斯图亚特深蓝的眼睛一片冷厉:“那您不会想到,我听见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感受。”
年少的国王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想了一会儿:“请不要这么生气,我的公爵,事实上,这对于我们,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斯图亚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裂开了,但他很快收拾好了心情,短暂地呼吸两下,放松下紧绷的肌肉,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愿闻其详?”
“您进入伦敦时应该看见了现在的局面,兰开斯特和格罗斯特打得不可开交,整个伦敦都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伦敦救赎者’这个称号,不知道公爵阁下有没有兴趣?”小国王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
斯图亚特的瞳孔一缩,身体下意识前倾,像是一条毒蛇看见了感兴趣的猎物。
“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
“秩序,”国王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需要一个正常的伦敦,而不是这样一个充斥着暴民、土匪、溃军的地狱。在这之后,您就可以回到北高卢,去获得您高卢全境统治者的荣耀了。”
斯图亚特挑起一边眉头,说实话,这个代价比起他能获得的,那可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但是经过片刻的思考,他很快明白了国王目前窘迫的处境,也明白了国王不得不寻求他帮助的理由,这让他有了另一个想法。
“很诱人,但是请允许我拒绝,这不应该是由我做的事情。”斯图亚特委婉地拒绝了,小国王转头看着他,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等待更高砝码的话术。
“你得到的已经足够的多,”年少的国王警告道,“还是你打算做下一个格罗斯特?”
斯图亚特眉心微微一跳,不可否认,他刚才的确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诱惑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近在咫尺的权力和荣耀,就这样摊开了,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可是小国王冰冷的眼神让他的理智瞬间被拉回。
还不是时候。
他正面对着一个真正的国王,过于急切是会栽一个大跟头的,就像是格罗斯特,他这个跟头已经快栽进地狱里去了。
“不,我永远忠于您,我的国王陛下。”
斯图亚特温和地宣布,同时伸出左手,那枚血红的蔷薇之心还戴在他尾指上,宝石戒面折射出各色浅淡的红光。
他轻轻握起小国王纤瘦的手,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一样,在能看见浅青色血管的手背上落下一个亲吻,重复道。
“我会遵从您的意志,为您扫平前路的障碍,还给您一个秩序、和平的伦敦。”
“以此证明,我永远效忠于您。”
第67章 玫瑰战争(十八)
这场席卷半个伦敦的混乱终结于第四天的午后, 斯图亚特家的大家长带着一支军队封锁了伦敦城,将筋疲力尽的两方都堵在了城中。
打得热火朝天的兰开斯特军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路被抄了,当即大惊失色, 什么也顾不得了,一门心思就想逃跑, 见了格罗斯特的残兵败将也不敢上去碰一碰——他们以为这是格罗斯特设下的计谋, 将兰开斯特军骗进伦敦, 等他们深陷其中后, 又封锁了他们的后路, 试图一网打尽。
起因是错的, 过程是错的, 但是结果阴差阳错地对了。
兰开斯特的军队溃散逃命,格罗斯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当然知道一手设下这个毒辣计谋的人是谁, 可他现在是有苦说不出,连报仇都没法报——军事要塞伦敦塔根本不是现在手里只有一些零散骑士的他能攻破的, 尤其是北高卢那个疯子已经到了伦敦,天知道他们俩又想搞出什么事情来。
格罗斯特公爵拒绝了侍从们暂时撤退的请求,然后被忠心耿耿的下属们扛着肩抱着腿强行送上了马车,一行数十人趁着斯图亚特地封锁还不严密, 狼狈地逃出了伦敦城。
斯图亚特派了人去向国王汇报格罗斯特逃跑的事实,听见这句话的小国王脸上露出了微妙的古怪之色。
怪不得这个世界到现在还好好的……
按照乔昼的推测,格罗斯特或许不是这个剧本的主角,但也一定担任着某个重要角色,至少他是这个国家原定的下一任国王, 如果他死了一定会导致世界的变动, 说不定这次的游戏就能轻松结束了呢?
待在伦敦塔里的小国王满怀期待地等着看世界崩坏的大场面, 谁知道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却等来了格罗斯特跑了的消息。
国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