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了,隔着手掌幽幽地看王兄:“威廉·斯图亚特那个恶棍,不是很喜欢这样笑?他刚才这样看你的时候,你也没说他恶心。”
“哦,是吗,”小国王有点无语,“比起这只老狐狸,我宁愿你去学洛伦佐那个混球,好歹人家足够讨淑女们喜欢。”
“好的好的,所以情人呢?”理查配合地胡扯了一通,精准地拐回了原始话题,一副绝不肯他就此脱身的坚定模样。
爱德华收了手,叹了口气:“没有情人,你昨天之前天天和我睡在一起,我有没有情人你不清楚吗?”
理查不依不饶:“那斯图亚特说的情人到底是什么?他还说洛伦佐都见过了!”
小国王神情里出现了点尴尬,顿了顿,才面无表情地说:“哦,那是……我的同伴,昨天偷偷来看我,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你的伟大事业里多一个帮手?”
约克公爵用那种清澈的眼神望着他,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良久才移开视线,轻快地说:“我不介意——实际上你可以将他带进宫来的,国王多一个情人也没什么不好。”
好的,他显然是只信了一半。
这天之后洛伦佐每次见到小国王就会笑嘻嘻地朝他眨眼睛,一脸的“我们拥有同一个小秘密”的活泼,斯图亚特偶尔也会在场,脸上永远挂着八风不动的斯文败类笑容,浑然一脸“我看不见你们在搞什么小团体小秘密”的冷静,让爱德华的血压蹭蹭蹭往上飙。
但是洛伦佐递上来的报告书不再全是他和某位淑女花前月下的连环画,而逐渐增加了……他和俊美的绅士们的花前月下连环画。
小国王深深觉得,这个撒丁刺客真的是个社交人才,他已经深刻地把握了什么叫做“想和上司打好关系就要有与他一样的爱好”。
不过洛伦佐调侃国王之余也没有落下正事,神出鬼没的撒丁刺客很快找到了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兰开斯特私下联系的书信,这个艺高人胆大的家伙直接在晚上偷偷溜进了大主教的书房,撬开了他的保险箱。
拿到铁证的小国王转头就召见了这位客户群体多样化的大主教。
留给他的剩余时间已经不多,与其玩那些虚的,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
比起教会,更直接悬挂在国王头顶的就是格罗斯特公爵这把铡刀。
“陛下。”
这一代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已经是个年近五旬的老人,教会的脂膏将他养得丰厚肥胖,皮肤泛着健康如少女的粉红,头上戴着一顶刺绣小帽,稀疏的白发整整齐齐地梳理好贴着头皮,胸前挂着一只镶嵌了彩宝和钻石的金十字架,宽阔肩头披着红色法衣,腆出一只能包容天地的大肚子。
但看长相,大主教十分的慈眉善目,五官里都充斥着追随光明和信仰的人独有的光辉灿烂,方鼻阔口,眉骨高耸,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了不得的美男子,想必他站在教徒面前布道时也能用精妙言语催人泪下。
“欢迎,我的大主教,请坐。”
年少的国王戴着不甚华丽的冠冕,坐在首座,朝大主教微微点头。
大主教在垫满织物的柔软圈椅里坐下,把自己的大肚子也塞进了圈椅里面,舒舒服服地发出一声短暂喟叹,朝国王俏皮地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老头儿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慈祥又快活的感觉,像是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在逗趣自己的小孙子。
——一个很会利用自身所有特点,且善于把握他人心理的贪婪混球,谁能想到在这张和善温吞的皮囊下是一个流着浑浊脓水的贪婪灵魂,如果可以,想来这位大主教会论斤向撒旦售卖掉他的良知。
不过爱德华可不是来替那些被压榨的可怜民众讨说法的,确切地说,在这个年代,贵族们还秉承着“贫民之所以贫穷就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的想法,他们没有任何做慈善的概念,把浪费掉的食物和钱送给贫民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古怪的”行为,而替民众说话……
哪怕是国王,试图做出这样站在贵族对立面的事情也是会被砍掉脑袋或者偷偷谋杀掉的。
小国王将一封信捏在手指间,展示给坎特伯雷大主教看了一眼,温言细语:“您是否对我本人或者我的统治有什么不满?是约克家族无法给予您想要的荣耀?还是兰开斯特承诺了您教宗的位置?”
只是一眼,坎特伯雷大主教上半身就软了下去,虽然没有仔细看到上面的字迹,但他再清楚不过这种特殊的纸张和徽章代表着什么了——为什么会在国王手里?他明明已经好好收进保险箱了!
也不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愚蠢,不懂得烧掉信件避免留下痕迹,而是他觉得自己需要在手里握着一点把柄,否则以后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背后的汗一下子浸透了他厚实柔软的丝绸羊毛衣服,刚才还觉得舒适的温度变得不可忍受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丰腴粉红的脸颊变得惨白,大主教从怀里掏出手帕颤抖着擦起额头上的汗,一双眼珠飞快转动起来:“不不不,我尊敬的伟大的聪慧的国王陛下,我绝无如此冒犯您的想法,我是您虔诚的臣民,也是约克家族的铁杆支持者,兰开斯特那群亵渎者怎么敢觊觎您的王冠……天啊,这真的是个天大的误会!请您听我解释。”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脖子通红,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扯住了翅膀的肥大公鸡。
“这是、这是一个误会,请您相信我,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有人胁迫了我。”
他说到后面,眼神一亮,紧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压低声音仿佛在向国王透露一个惊天大秘密。
“是的,有人……胁迫了我,他逼我去做这样可怕的事情,让我背离了对您的忠诚,在主的面前毁坏誓言,天呐,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每天晚上都忐忑不安无法入睡,唉,假如我知道他是个这样的恶魔,我绝不会听信他嘴里裹着蜜糖喷出来的毒液!”
大主教慷慨激昂地说着,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右手虚握,仿佛正握着一柄无形的长剑,而他秉持着他“对国王的忠诚和对主的虔诚信仰”,正要与他幻想中那个可怕的恶魔决一死战。
“唉,我请您宽恕我,一个偶尔也会糊涂犯下错误的老头儿,我年纪太大啦,有时候也会被这些荒唐的言语所蒙蔽,就是圣人都无法避开魔鬼的谗言那!哎呀,当然,像您这样智慧的君王一定能一眼看破对方的谎言……”
小国王耐心听了一会儿,只是这么短暂的片刻,他就已经体会到了坎特伯雷大主教传教时的风采,于是他打断对方:“那么这个诱惑了您的魔鬼是谁呢?”
不等大主教吐出那个名字,小国王漫不经心地笑起来:“哎,让我猜一猜吧,是不是我那个野心勃勃的王叔?”
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最终涨红,掩盖了那种仓皇的惨白:“这……陛下,您实在是英明……就是格罗斯特公爵阁下,他试图用卑劣的手段谋夺您的王位……天啊,我真是不敢让那些悖德的话语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它们会灼烧我的喉咙让我下地狱……只有一个天生无情的邪恶的人才能对血亲做出这样的事情——您和尊贵的理查殿下——尤其是他还辜负了,我们都知道,辜负了先王对他的信任……”
“爱德华四世是多么的宠爱他啊!他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世上的另一个自己,可是谁也没想到死亡能带走所有恩典,留下来的就是个无情无义的魔鬼……”
坎特伯雷大主教絮絮叨叨地展示着自己的无辜和格罗斯特的邪恶,肥胖如小香肠的手指抓着半湿透了的绣花手帕,还在不断地摩擦那个光秃秃的大脑门,甚至因为动作太大而碰歪了那顶精致的帽子。
“我不想听您精妙绝伦的忏悔书,大主教先生。”小国王再次打断他的话,把那封信慢条斯理地叠好,期间大主教的视线一直死死盯着这张可怜的纸,他看起来很想原地跳起来越过桌子从国王手中夺回这封信,但是最后的理智扯住了他肥壮的腿脚。
“陛下,我尊敬的伟大的陛下,请告诉您忠诚的臣子,我能够为您做些什么,以偿还我这愚蠢的过错?”大主教向年少的国王弯下脊背,像是瞬间被打垮了一样。
“您和王叔走得很近,”国王带着点沙哑的少年音响起,“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大主教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肥肉弹动了一下,两腮上的皮肉抖了抖,他本能地用耳语的声音问:“您……您要我背叛格罗斯特公爵……”
国王抬起眼皮,温和而不带感情地注视他:“背叛?”
“啊,揭发、揭发!”大主教比风向标还快地改了口,但是他的言行举动都显而易见地不安起来。
很显然,比起刚才口头将与兰开斯特通信的事情栽赃给格罗斯特,他更不愿意明目张胆地对上这个只手遮天的护国公。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很清楚,国王和他的谈话是私下里的,他在这里说了什么不见得会被格罗斯特知道,最多就是让国王更加敌视格罗斯特,于他又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如果要到格罗斯特那里当二五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