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进了一个隧道。
沈朝文说:“我心里没有什么疙瘩。”
“你不要自欺欺人,从这件事上我只感觉到你对我没有信心。”
“你别妄自揣测我。”
“是不是妄自揣测你自己心里清楚。”姜默说,“从这件事上我看出来你很不自信。”
车开出隧道,视野开阔起来。姜默看了看远处,零星几颗星子,群山隐在夜色里。
“不是不自信,只是不想提。”沈朝文否认,“这种事天天挂在嘴边有什么意义?我说过,我给你刺伤我的权利,那种程度我可以接受,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就好。”
姜默感激地点头:“所以你可以答应我不要去打击报复了吗?”
这回沈朝文没吭声,装听不到,心无旁骛地开车。
姜默在心里为那个姓孙的倒霉蛋老板叹了一百口气。
开了会儿车,沈朝文突然对他道:“聊点别的。介意我跟你讲点消沉的事儿吗?”
姜默笑:“不介意,请讲。”
他们很久没好好谈过心。一条很长的高速,一个很安静的夜,这样的环境比床上更适合聊一聊。
有酒就更好了。姜默想着,有点遗憾,这种时刻,似乎不该太清醒。
沈朝文措辞了下才开始讲。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说了。
“从有记忆开始,我对这个世界好像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我其实反感生活里的很多东西,看很多人事物都觉得烦,没什么意思,没劲。我也说不太清楚,有点像自负,又有点像厌倦。”
姜默在心里嗯了声,说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说人的性格成因大多可以追溯到童年,我也自己追溯过童年,基本都是比较负面的记忆,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拿酒瓶子打我,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怕,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是,我要杀了他,我想杀了他。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上小学的时候真的策划过一次,差点把他推进厂里的那个煤炉子里了。但推的前一秒,冥冥中又有什么把我拉了回来,我突然想起,我姥姥还在家里等我吃饭。”
“最后没下手。偶尔午夜梦回会有点后悔,可惜了。”
姜默时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说实话,我的心理活动大多时候都比较恐怖,全讲出来会吓到人。我的世界很规整,比较冰冷,喜欢你应该是我做过最有温度的一件事,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改变了我。”
姜默嗯一声,他盯着窗边迅速略过的风景,总觉得是在听一场别人做的梦。
“我试着学了别人表达爱的所谓正确方式,照顾,支持,包容……也不清楚有没有做好,只能看别人怎么做,尽量学。但如果是我自己的方式,你可能会觉得很不适,我大概率会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出门,每天让你只看着我,不让你跟别人说话,你的自我,自由统统归我,类似这样。因为这些想法,我也常常对自己无计可施,潜意识里总觉得,喜欢就是占有。”
姜默笑:“所以你还对我手下留情了是吧。”
“我们在里昂的时候……你记得吗?有天晚上睡之前,你跟我讲小王子。我记得有一句是什么,爱是互相驯服。”
姜默点头:“嗯,想给你一些启发。”
沈朝文说:“但我想告诉你,我没有被驯服。我偶尔会给你一些被驯服的错觉,但大部分都是我装的,我只是想用自己被驯服的假象来驯服你。”
静了会儿。
沈朝文问他:“这样的我,你会觉得陌生吗?”
姜默摇头:“也不陌生,从你奇怪的性癖中我已经略知一二。”
沈朝文笑:“那讨厌吗?”
姜默瞥他一眼,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朵:“你觉得呢。”
沈朝文还开着车,只能把半边脸贴到他掌心里蹭了蹭。姜默问他:“这也是被驯服的假象吗?”
沈朝文说:“你自己判断。”
对话散了,只留下一些余温。他们各自感受着那种微妙的气氛,一个开车,一个静坐,无声,不响。
那一晚,姜默很清晰地察觉到,无法被驯服的沈朝文身上有种孤勇又封闭的浪漫。那种尾生抱柱,至死方休的感觉,大概再也无法在其他人身上找到了。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开车累,坐车的人也累,他们进家以后陪小猫咪玩了会儿就洗漱睡了。
第二天姜默醒的时候沈朝文已经上班去了。
姜默睡到中午才起来吃了点东西,出去补办他的证件和各种卡,买了个新手机。等都办得差不多了回家,窝在房间里写了会儿剧本,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出门买菜。
不干活的时候姜默基本就是这个生活状态。也不算太无聊,他本来就是对很多事都充满好奇心的人,在菜市场观察人生百态都能观察半天,每天还是很充实的。
提着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小区里的刘阿姨。对方是相亲角著名红娘,最爱给单身的老中青三代人介绍对象,人也很是热情健谈,姜默每每遇到她都要被拉着说半天家常,被迫听很多邻居的八卦。
今天也是。姜默陪她从番茄涨价讲到四号楼一个搞直播的小姑娘昨晚失恋在人造湖那儿哭了大半夜。讲着讲着,刘阿姨矛头一转,居然开始对他灵魂发问:“小姜,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记者还是什么……编剧?”
姜默微笑着答:“阿姨,你就当我无业吧,我不工作,每天玩儿呢。”
没名气的艺术工作者,可不就是无业游民吗。
刘阿姨痛心疾首:“大好青春怎么就这样浪费了呢?”
姜默笑:“不青春了阿姨,我都三十了。”
刘阿姨鼓励他:“男人三十一枝花啊。你还年轻,赶紧好好去找个工作,忙起来就好啦,不要天天在家里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