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有一扇小窗,窗帘没拉紧,有一线阳光被放进来,照在他们中间。沈朝文偏头看了看还在睡的姜默,看了没多久,觉得心里难过,他翻过身,去看墙上一幅小小的画。
姜默说过那是他自己画的。一颗画得很抽象的老树,树根沉在水里,树冠上有一片碎碎的星辰。沈朝文盯着那棵树看了很久,他其实没什么艺术鉴赏能力,可看着看着,心中却无端被一种悲怆包围,他无法解释当时的情绪,只是觉得,那棵树看起来疲惫又坚韧,像极了一些人无可奈何的命运。
然后他感觉到身边的姜默动了动,好像是醒了,手放到他的腰上,往下。
沈朝文以为姜默是想做,没动,让他摸。等那只手移到t恤边缘停住了,卷着他的衣服往上掀。沈朝文这次动了动,想起来去拿东西。姜默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一直把衣服掀到肩胛那儿,伸出另一只手,开始轻轻摸他左背上那个纹身,顺着花的枝叶纹路摸。不是带着暗示意味的抚摸,只是触碰,用指腹感受而已。
他说:“还是好看的。”
沈朝文:“嗯。”
他又说:“你要走了。”
沈朝文:“嗯。”
姜默道:“你那个一辈子的事情,我可能答应不了,答应了就是骗你。”
沉默了会儿。
“你骗我一次也行。”
姜默:“这不好。”
“那怎么办。”语气更像是在问自己。
“你好奇怪,为什么相信那种词语,明明应该很理智的。”姜默道,“我一直不相信像一辈子、永远这种虚浮又傻气的量词,都是骗人的,你怎么会相信?你应该知道那不切实际。”
沈朝文固执道:“因为我能做到。”
姜默反驳他:“缘起缘散是无法控制的。”
沈朝文还是固执道:“我可以控制自己。”
“别蠢。”
“我就这么蠢。”沈朝文道,“我不要你随随便便喜欢我一下,我想不到能用什么留住你,我其实对你很悲观,我不想你新鲜感过了以后把我一脚踢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默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他轻轻描绘着沈朝文背上那朵花,思考着什么。
温热的指腹在背上轻轻滑过,有点痒。沈朝文的背慢慢开始弯曲,他突然很想抱住自己。那个念头来得悄无声息,是几近软弱的念头。他闭上眼,无可奈何地把脸埋进被子里,眼眶发热。
姜默把沈朝文揽进怀里,从背后抱了抱他,什么都没说。
离开前沈朝文跟姜默要走了那副挂在墙上的画。他们沉默着到机场,在门口轻轻拥抱后道别,朝着各自的方向去了。
回国后,沈朝文孤单而忙碌地生活了一年。
那一年他经历了很多事,大多都是值得在人生的历程上记上一笔的重大事件,毕业,找工作,实习,真正开始接触社会。
他没继续读书,毕业后在一家红圈所开始了忙碌的实习,麻木地接受着生活的诸多考验,种种未知。
即使是实习期的工作强度也非常大,刚进所沈朝文就被分到所里的并购一组给那位不苟言笑的组长做助理。很多人给他友情提示,说那位安德烈是圈里出了名的性格孤僻,不好搞,跟着他只有苦头吃,到时候别哭着离职。
苦是吃了,但沈朝文最后收获了更多苦以外的东西,高要求的上司脾气怪,但只要你把工作做得让他满意,他会认认真真教你一些东西,不玩什么虚的。大概是因为自己性格也有些孤僻,所以沈朝文跟同样孤僻的安德烈还挺合得来。上司性格确实高傲直白了些,但他是做实事的人,跟着这种人能实打实地学到东西,辛苦或许辛苦很多,但成长也是飞速的,沈朝文十分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前辈。
忙碌的时候无暇想太多,但空下来的时候又克制不住要去想太多。他在无数个忙碌的间隙里想过姜默,想过那些难得的瞬间。
他们只用手机保持联系,隔着时差,用冰冷的方式维持了一场三百四十二天的柏拉图。
虽然聊天内容基本都是鸡同鸭讲。一个讲枯燥无味的上班日常,一个讲鸡飞狗跳的片场实录,用笑笑闹闹的单薄言语表达牵挂,别的只字不提。
工作太忙,也只有闲暇之余能点开那个对话框想一想那个千里之外的人。想的时间少了,意义好像就被凸现得变得更难能可贵了一些。爱情不能当饭吃,但每次看姜默发来的消息沈朝文胃口都会变得很好,能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多吃点饭。
他去姜默家的时间从一周三次缩短成了一周两次,出差多的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能去一次,只能有假的时候去姜默家多住几天,多陪陪长辈。
就算去得少也比在国外的姜默去得勤,所以沈朝文是最早察觉姜默家有微妙变化的那个人。
梅晴家一直做纺织业,弟弟梅恒目前是管理家里产业的人。但沈朝文发现梅晴不太喜欢跟她娘家的人走动,不去走动就算了,亲弟弟、舅舅、姑姑什么的每次上门来走动,她好像都不太高兴,也不会很热络地去招待,有时候甚至很冷淡。
一开始沈朝文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慢慢也琢磨出来一些门道了,不想走动,是因为姜启东的位置比较敏感。梅晴主动跟自己娘家保持距离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次年秋天,姜默回国的前两天,沈朝文空出时间回了姜默家一趟。
进门发现院子里坐着人。一脸不耐烦的梅晴正坐在藤椅上刷手机,他弟弟梅恒坐在右侧,正在跟姜启东说着什么。
沈朝文发现,这段时间他每次来都能看到梅家那边的人,来得好像太频繁了,这有点奇怪。
姜启东平时工作忙很少在家,但最近沈朝文来家里总是能遇到他,这也很奇怪。
看见沈朝文走进来,原本在椅子上刷手机的梅晴坐直身子,偏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意思是他过来打个岔。沈朝文会意后径直走过去,把手上提着的糕点往桌上一放,礼貌地叫了一圈人。姜启东拍拍他的肩,让他拿把椅子过来坐,一起喝点茶,说着就给他倒了一杯。沈朝文应了,搬来一把椅子放到姜启东和梅恒中间,紧紧挨着姜启东坐,听他问自己工作顺不顺利,问所里同事好不好相处,每天吃得好不好……很自然地把梅恒晾在一边。
梅恒不好插他们的话,只能端着茶杯在旁边听,时不时跟梅晴闲谈几句不痛不痒的事情。
坐了会儿,梅恒看了几次表,最后还是站起来说告辞了。沈朝文站起来去送,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姜启东对梅晴道:“小恒怎么越来越拎不清。”
梅晴面色也有些不虞:“我之后再找时间跟他说说这个事情。”
姜启东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见沈朝文走进来,笑着招呼他过来坐,又拉着他聊了会儿。
“你比姜默要孝顺,还知道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姜启东感慨,“三年就回来一两次,不像样子。”
梅晴在旁边笑着道:“你天天出差,他就算回来你们也碰不上。”说完又对沈朝文道,“也不知道这父子俩怎么回事,时间永远会错开,后天小默回来,你干爸后天又要出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