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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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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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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延半日,元澜终于朝席泠打了个拱手,“事到如今,请席翁容我思想两日。”

席泠莞尔,“元翁若是想通了,也不必来对我说。林大人在乌衣巷的下处你是晓得的,一径往那头去吧。”

事到如今,一条船上的人在惊涛骇浪面前会仓皇逃窜,一条绳上的蚂蚱在猛火前也会扯断胳膊腿地惊惶四散,自古就没有永恒的“唇齿之邦”。

席泠安然告辞,迎面是骤紧朔风,似片薄刀子朝人割来,把利聚割成利断。

倘或连利益也是不可靠的,那还要什么可靠呢?或许在人与人瞬息万变的残酷关系上,归根到底,最终可靠的大约还是那一线不可琢磨的情丝,它具有流水的韧性,从古蜿蜒到今。

席泠赏了车马钱,由蜿蜒的秦淮河走回去。两岸一爿的柜坊赌局,酒楼淋漓,多的还是卖姑娘们的玩意儿。铺子里卖粉缎羽纱的、脂粉头油的、摆摊卖绣作的,格式各样的络子扇坠、纨扇荷包、什锦的颜色。

鼎盛繁荣的岸,回首看,那些寻欢作乐的锦衣人,在犬马声色中糜烂,也似乎在烂成浆的肉糜腐骨里翻着找寻什么。席泠越看他人糊涂,心里就清醒,他要找的找到了。但想到要去保全它,就有种无力的苍凉。

寻回家去,箫娘在灶上烧饭,哼着水磨的音调,偶时囫囵不清地蹦出两个词,《西厢记》搭了《玉簪记》的调,唱得牛头不对马嘴,脸上却一派得意。

席泠近日难得见她这般的松快模样,虞家像是压在他们心口的一块石头,压得他们连日总有些透不过气。

但今番她一笑,不单是她自己开心,也好像将席泠由沉溺的窒息里打捞起。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将死的灵魂仿似得到半生。他走到灶前,声调有些愉悦,“捡着金子了,这样高兴?”

谁知箫娘一开口,就似当头一棒朝他敲来,“徐姑子早前来告诉我听,说虞露浓与她家老太太张罗着给我寻了门好亲事呢。”

“什么?”席泠的心一霎停跳,来不及细想,在宽大的灶上抓住她的手腕,“你应了?”

箫娘坏心辄起,把下颌一抬,“啊,好亲事呢,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年纪比你大一岁,个头也比你大些,与我正配。”

席泠冷眼盯她片刻,从她的眼望入她的心。箫娘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说谎的天赋,他不消片刻就将她看穿,目光渐渐化回溶溶的月。

他丢下她的手,绕到灶后,自身后抱住她,轻轻撞了她的腰一下,“这也比我大么?”

臊得箫娘跳起来,转身握着一柄长长的铁勺子作势要敲他,“端正些!”

他身后是张木架子,去年新换的,搁着各类油盐酱罐,每一只都被箫娘擦得亮锃锃的,不见一点油烟。他往后靠着那架子,歪歪斜斜地噙着抹笑,“你一会要我端正,一会又恨我端正,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好。”

盯得箫娘脸一融,举着勺子扑进他怀抱里,脸埋在胸膛瓮声瓮气地发笑,“我暗里比了比,还是你比他好看多了!”

她高兴起来,就有种稚嫩的娇媚,连转起心眼来也瞧着天真得很,手舞足蹈,不管不顾,险些将那些土陶的罐子的打翻下来。席泠忙握住她的腰,把她在扑来的力道阻截了,“听你这话,你是已经见过人家了?”

箫娘还举着亮锃锃的勺子,仰起亮晶晶的眼,恶劣地笑一笑,“见着了,我同徐姑子王婆子一道请他往息奈庵见的。”

“怎的又钻出来个王婆子?”

箫娘待要告诉他,眨眼想起来,锅里还烧着油呢!她丢下句“一会说给你听”,转头把腌好的一尾鱼滑进锅去。她很会烧饭,从不叫油溅着,习惯一面烧着菜,一面把灶上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不留一点残渣。

席泠在后头笑望她一会,斜阳从她窄窄瘦瘦的腰侧穿过来,和着灶里火光,红红的烘托着她。他走过去,歪着脑袋在她耳垂上亲了下,就一径往屋里去换衣裳。

未几箫娘自己憋不住了,兴兴端菜进来摆饭,“我告诉你,虞家思想要给我寻门亲事,把我打发了,你不就往他家去了?为着这一样,生怕我不愿意嫁,向媒人招呼,要寻年轻的,相貌周正的,家里也要过得去,若是穷了些,虞家还舍得贴银子进去帮衬!”

她盛了白登登一碗饭搁在席泠座前,笑得没眼缝,“媒人就是那王婆子,徐姑子从她口里探出这椿事,跑来家告诉我。我们三个私下里计较一番,既然他们舍得出银子,我不如趁势敲他一笔竹杠!哼,想算计我,谁算计谁还不定呢!”

“你们三个?”

“我、徐姑子、王婆子。”箫娘端在碗对面坐下,目光起落,熠熠闪烁,“谁叫他们家偏就撞上了我们三个穷不要命的呢?我们预备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敲他个一二千银子,一人分个几百两在手上。”

席泠岑寂地听她奸诈的诡计,像听她说家长里短的事情。暖融融的斜阳落在桌底下,晒褪了她裙上深深的一层宝蓝颜色,流到席泠衣摆上,染成了墨绿。

第59章 朱门乱 (九)

原来箫娘与徐姑子、王婆子那日在息奈庵相会, 三人一番商议合计,王婆子到底是老道的人,先就起了个主意。

虞家要寻个年轻好相貌的相公说给箫娘, 碰巧王婆就认得有个。此人是江宁县的谢房,早年学过几出戏, 哪个班子缺个小角, 总请他去帮衬。因生得副好皮囊,常在后宅走动,靠着嘴甜眼乖,靠太太奶奶们赏两个钱混日子。

也是去年冬天合该有事,这谢房因在一户人家里与那家奶奶有些不清楚, 叫那家爷们拿住了。通衙门走关系,将他捉到衙内打了五十个板子。打得皮开肉绽, 请大夫请吃花光了银钱,今年夏天才好全。

末了王婆子拍着手讲:“这谢房只怕在南京城无处可混了, 预备着往杭州去投奔他一个认下的大哥,正愁没个盘缠。不如就告诉虞家,看准了他, 只是没几个钱财。虞家少不得拿钱出来帮补, 届时分他个百把两, 凭他杭州去, 虞家也犯不着为点银子满世界闹起来。”

箫娘默了半日,徐徐点头,“我看这法不错, 只是虞家凭你一张嘴, 如何就愿意白白拿钱出去呢?”

徐姑子便道:“哎唷你是个傻的, 虞家是急着打发你, 难不成是真心管你后半辈子的日子好不好?就叫王婆子领着你偷偷去瞧过那人,等虞家来问你,你就讲好虽好就是有些穷。他家听见你只是嫌穷,自然就肯拿钱了!等银子到手,回头这姓谢的跑了,你还嫁谁去?也与你不相干!只是王婆子是媒人,不好开交。”

“我有哪样不好开交?”王婆子那对颧骨笑耸得高高的,“人虽是我寻的,可我一没立据二没打包票,是他虞家急不可耐的。他家因不是自家的儿女婚配,不去细细查访,受了骗,与我什么相干?这天底下,哪个伐柯人不把人往好了说?他偏听偏信,可怨不着我!”

三人议定,嘻嘻的笑脸在暖烘烘的太阳里虚浮飘远,又映来席泠岑寂的笑颜。

他吃着饭听完始末,端着碗摇首嗟叹,“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讲得不错。谁能想你们三个,凑在一处,倒想出这么个敲人闷棍的主意来。这虞家老太太与姑娘成日养尊处优在门户里娇养着,哪里晓得你们这些市井里的手段?叫她们知道知道贵有贵的奸,贫有贫的‘恶’也好。”

箫娘只当是夸她,愈发得意得下巴要抬到天上去。歪了半日,一霎又笑,“咱们往后成亲办妆奁,少不得是用他虞家这笔钱呢!”

席泠被她一脸可爱的奸猾逗得有些心颤,当下就想将碗碟扫净,将她揿在这桌上“惩办“一番。可又见她方才只顾说,饭也没好生吃几口,便按下念头,握着箸儿敲她的碗,“吃了饭再高兴也不迟。”

比及入夜,箫娘仍是难逃一“劫”,在里屋的桌上被整治了一番。硌得她背上有些疼,穿上寝衣直捶他,“那桌面硌得人骨头疼你晓不晓得!”

席泠坐在床沿也正系寝衣,不偏不倚地叫她捶。系好玄色的中衣,一把搂在她在怀里,揉揉她的背,“桌面是有些硬,总比地上好些,你说呢?”

箫娘恨得咬牙瞪眼,一拳砸在他肩上,倒把自己振了个手疼,“你什么毛病,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要往各处折腾?!”

烛光熏干了席泠额上的汗,又像凝结在他眼睛里,或者是雾里的露,“你经不起折腾么?”他凑近了,在她脸上细嗅,亲了她一口,“你经得住的,也喜欢,只是不好意思承认,是不是?”

箫娘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床缝钻进去,遮遮掩掩地藏到被褥里,也不闹了。席泠把被角掖一掖,走下床去添了几枚炭,在炕桌上铺设纸笔。

她就睡在枕上,倦听他研墨的声音,一圈一圈地厮.磨打转,慢悠悠懒洋洋的声音;他检阅从前写的文章,偶然簌簌翻纸的声音;还有院中微紧的风声、炭盆里蹦噼啪噼火星子的声音。

一切声音恬静安宁,哄得她心绪静怡如水,渐渐阖了眼。

次日起,席泠静候着元澜那头的信,虞老侯爷却候着席泠的消息。想自上回热络谈叙后,他总该殷勤上门了吧?谁知侯到天寒风冷,总不见他上门。

老侯爷闲来细想,他家从北京到南京,门槛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往里跨,偏这个后生不赶着来奉承,谦卑有礼中总有些孤孑之意,倒愈发叫这老侯爷将他提在心上,一来二去,竟有些放不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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