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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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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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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娘会其嫌弃之意,不好强求,讪讪退到一边,招呼其他邻舍。赶上席泠送客归家,那两位年轻相公拔座作揖,自报姓名,“学生虞敏之,拜见先生。”

这几日认得的不认得的,许多生员来凭吊,席泠不过淡淡还礼,就要去忙。

不想那叫虞敏之的年轻后生展避将其拦住,“我们特来拜见先生,先生怎的就要走呢?噢,学生虞敏之,是乌衣巷内定安候之孙。”

席泠眉心暗结,将他打量一番,心内丝毫不动容,仍旧冷面不改,“家中忙碌,二位请随意用茶。”

这虞敏之祖父是世袭的定安候,原在顺天府任礼部尚书,如今卸任,留几个儿子在京师任职,独自携夫人孙女孙子归乡养老。虞敏之被人奉承惯了的,心道凭他什么才高八斗的学士,也得来巴结他。

孰料席泠并不热络,虞敏之吃了暗瘪,心有不服,把一副笑脸转得稍冷,“敢问先生几时忙完?我们略等一等就是。”

席泠反剪了胳膊,朝满院亲朋睃一眼,“不好说,二位请先回去。若有要事,等家父丧仪置办完再来。”

“席教谕真是好大的架子。”虞敏之面上无光,拽着朋友离了席家,负气而去,暂且不题。

单表席泠婉辞了这两世家子弟,全然不理会,仍忙于招呼亲朋。到黄昏客散,门外溪动风响,天未暗,玉稍斜,箫娘坐在长条凳上,低着粉颈搓她的手。

席泠走去一看,见因洗碗的缘故,她的几个指端泡得起皱,又长染油腥,有些褪皮。他背倚杏树,嗓子有些沙沙的,“再操劳两日,埋了他就消停了。”

香粉递擅,吹干了箫娘面上的细汗,她恶狠狠扭头把席慕白的棺材剜一眼,“都怨那挨千刀的,死了还要劳累我。”说着,她把两手在他肚子前甩一甩,“你瞧瞧,我好端端的这双手,就跟扒了层皮似的。”

树叶如浪,簌簌地招摇在席泠头顶,他仍穿玉白的直裰,脸上却有从来没有过的浅浅和煦,“辛苦你,给你打了个金芙蓉分心,还搁在铺子里,等办完这桩事,取来给你。”

果然如他所料,箫娘一霎笑了,水波一样的眼抬起来,“真的?纯金的?”

“纯的。”他笑笑,歪正了身。

“这才不枉我辛苦一场嚜。”箫娘婉媚地流转眼波,倏地拍他抱起的胳膊一下,“嗳,白天那两个富贵相公,是哪家的?”

“哪两个?”

“就是穿得十分贵气那两位,我眼力不错的,必定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公子。他们来寻你做什么?”

席泠生怕她晓得人是侯门公子,起什么歪念头,只淡淡摇首,“我也不认得,这几日来往的生员这样多,不过都是本着师生之宜来祭奠祭奠,哪里我个个都认得呢?”

正说话,倏闻墙外有声,“爷,席家正门就开在这里了。”

想来又是凭吊之客,箫娘捉裙起来,“你去招呼,我瀹茶去。”

席泠朝院门远望去,须臾,果然见有人进来,金线绣云纹的一双皂靴,月魄连枝纹的道袍,戴着半额网巾,露着一双极和善的眼,正是县丞仇九晋。

两人交集无多,衙门集议席泠与他打过几回照面,算他的上峰长官,还是箫娘从前的少东家。

二人相互拜礼,席泠引他屋内烧了纸,棚内相请入座。仇九晋打着拱手客套,“衙内有事耽误,吊迟吊迟,请恕罪。”

“岂敢岂敢,承蒙大人不嫌来吊。”

仇九晋见其有礼间,又不奉承,心有两分欣赏之意,“原来席教谕家住此地,可巧,正与我一门亲戚相邻。听说何主簿也是左邻?可见世间缘分,难说得清。”

哪里想,竟还有更奇妙的缘分。二人闲叙两句,抬眼间,黄昏残阳照着正屋里,一妇人捉裙端茶出来,披麻戴孝,浑身素缟,脸不匀粉,朱唇天成,眉宇中,自染一额幽怨。

仇九晋的眼便迟迟搦转不开,仿佛被一根三尺长钉,钉回了从前。

从前,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惊鸿照影间,少年少女的绵绵软语,脉脉青丝,编织成个春梦,他陷在里头,久久不愿醒。

而情深难遣的目光彼端,箫娘匆匆把惊骇收敛,在绵绵的余恨里,乔庄成一位局外人。

她提起唇角,像与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旧交重逢,蹁姿到前,搁下茶福了个身,“想不到来的是仇大官人,这算起来,有三年未见吧?大官人真是愈发仪表堂堂!”

她朝席泠挨近两步,掣掣他的袖口,“泠哥儿,这位就是我早年的东家,仇家的大官人。”

席泠复作了揖,仇九晋没空理会,一双眼陷在箫娘的眉宇间,一分一寸也拔不出来。直到很久,他难以置信地笑了笑,眼窝里淤着无尽的心酸,“我找了你大半年,原来你在这里?”

一句话就将前尘轻掀,黄昏叶落门掩,仇九晋背后是脉脉的余晖,嵌得他似一座闳茂仙宫。席泠甚至觉得,他目中的酸楚已蔓延到自己这破败的楼宇,漏风坠雨,把他的腐木侵蚀。

他有礼识趣地退了两步,走进屋内,“二位既是旧相识,且请款叙。”

背后,天云黯淡,弦月皎皎,四野寂然。

仇九晋望了箫娘许久,才敢肯定是她。她瘦了些,也高了些,脸颊不似当年嫩嘟嘟的,却仍然有当年桃红杏艳的痕迹。

第19章 隔墙东 (九)

正屋的纱窗上亮起一圈昏昏的光,倏明倏熄,恍若人散又人聚,悲喜刹那交集。

仇九晋立在院中,发了许久怔,倏地一笑,简直像哭,攒了三年的哀愁一霎由他眼里倾泻出来,“你怎么在这里、你怎的不回家?!”

箫娘别开眼,显得冷刻无情,“这不就是我家嘛?”

“你知不知道,为了寻你,我险些把应天府翻了个遍!”他半悲半喜,想起寻找她的那些日日夜夜,只觉肺腑里满阗着旧时的离肠千转,又有眼前失而复得的欢喜万重。

于是百转千回,纠葛成泪,从他浩瀚的眼里流出来,沉默地向箫娘淹去。

可她只是冷睇他一眼,静敛的淡淡恨意有些收不住,也由眼里泼出来,几如头顶越来越黯的天,泼下来一片凉月,“你不该来问我,该去问问你老娘。”

他眨眨眼,似懂非懂,仍然沉浸在重逢的悲欢里,对她的恨意豪不察觉,“我问过,母亲说你与家中一个小厮私逃出府,官府衙门报了案,仍旧找不见。我自外游历回来,听见这个事,不肯信,一直在找你,遍寻无果,我都要以为、以为你……”

后面的话席泠没听清,只隔着窗缝看见箫娘跺脚而起,把桌儿狠狠一拍,“放你娘的屁!我与小厮跑了……这种瞎话你那高门阔户的老娘也编排得出来?我劝你,回去问清楚你老娘,再来与我扯旧账!”

再往后,他们几番拉扯无果,仇九晋垂头而去。院里独剩了箫娘,与一片惨淡的月光。她的背立在杏树的浓荫里,开始细微的颤抖。

席泠晓得,她一定是哭了,她喜欢背着人哭,只在人前展示她市侩庸俗的嘴脸。因此他没出去,吹灭了灯,倒在铺上,静听四野汹涌的蛙鸣,好像也糅杂着一缕她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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