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世明有点尴尬,放在他手里的东西,他试肯定是试过,试了无数回:“拆不开。他说只有小长明鸟能拆开。”
十八年前,小长明鸟还未破壳,就有人写好了信,寄存在照世明这里,只等十八年后小长明鸟拆开。
而那是一封除了盛流玉再没人能拆开的信,送信这么容易便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不找别人,而是与照世明做了一桩赔本的买卖?
偏偏是照世明。
简直就像那个人故意借送信这个由头,让盛流玉知道有照世明这个人。
照世明继续道:“至于盛流玉,他用左眼同我换了一样东西。”
谢长明抬头看向照世明,他的眉眼是一般人少有的锋利,像一把出鞘的刀,令人难以直视。
照世明略微偏过头:“祭典当日,天神的诏谕,不是盛流玉的幻术,是我制成的。”
谢长明一怔,有片刻的失神。
照世明贪婪道:“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客人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些什么了?”
谢长明并不在意:“当然。”
坦诚而言,那个禁咒不算多复杂,只要施法者的修为足够高,献出自己的骨与血,能全然地为另一个人牺牲,就可以替死了。除此之外,佩戴的过程中,施法者出现任何后悔之意禁咒就会失效。
一个修为高于自己,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强大,坚贞,受到伤害也会违背本能,不会因痛苦而有一瞬后悔的人。
照世明不认为自己能找到那样的人,但盛流玉有,他拥有了盛流玉的左眼。
那枚金色的眼睛,比世上所有的宝石都要美丽璀璨,却像一团燃烧的烈火,让此时的照世明如坐针毡。
可能是谢长明表现得过于彬彬有礼,就像小长明鸟一样,有固守的底线和道德,让照世明误以为他们是同类人,有遵守承诺,愿意等价互换的美德。
照世♂风明交出盛流玉的眼睛,想要带走属于自己的容器,并且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的魂魄都收回身体里。
但谢长明不是盛流玉。他没有遵守承诺,愿意等价互换的美德,更何况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很多人觉得物似主人形,小鸟和饲主大约也会相互影响,但谢长明并未因为小长明鸟而变得善良一点点。小长明鸟的眼睛是无价之宝。
就像照世明想的那样,谢长明不拿刀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随时可以动手。
谢长明也摘下了照世明的眼睛。
照世明的血不停地涌出眼眶,太阳即将落山,他的血就像染红了的湖面一样红。
照世明感觉到痛是先于知道失去眼睛的。
谢长明站起身,对着光举起这枚毫无价值的眼睛,漫不经心道:“他给你眼睛时,也这么痛过,你难道不用还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捏碎了那只眼睛,手上沾满了血,还有某些难以形容的碎片,还是很好脾气的样子:“你不是很擅长制作假眼吗?为自己做一个怎么样?”
第167章 婴厌
严格意义上,盛流玉在魔界过得并不算差。
从前堕入魔界的顶多是人族修士,人族出生时不分正邪善恶,即使经过修行,只要愿意背叛天道,这样的体质也很容易被魔界接纳。而长明鸟与一般人不同,是由天神赐予血脉的,通过阵法时,经历了诸多排斥。盛流玉从小重山下坠,漫长通道中的魔气幻化成无数的烈火和风刃,灼烧、割破他的皮肤,本能的恶意想要杀死他,混沌之中,盛流玉失去意识,不知道跌入哪个地方。
盛流玉是在一个偏远的岩浆池边被人捡到的。
准确来说,捡到他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种魔物。
它们叫作婴厌,是一种群居而生的弱小魔物,不分雄雌,是婴厌母树上结的成熟果子落地变幻而来的。婴厌同凡间的蹴鞠差不多大,外形看起来像一个圆而结实的暗红色肉球,球的两面各有一只眼睛,一面生有嘴,另一面是排泄腔。论起丑陋怪异,它们在奇形怪状的诸多魔物中也不过平平无奇。它们的行动方式就是滚来滚去,时常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发出比不懂事的婴儿还要吵闹的响动。
这样弱小,吵闹,营养丰富,味道可口,容易捕捉的魔种,在魔界是很受欢迎的食物。婴厌母树每五年结一次果,没人知道一只婴厌能活多久,大多被吃掉了,少数的一部分失足跌进岩浆中,化成了灰。不幸的是,婴厌却拥有神智,虽然最多不过如同凡间七八岁的孩童,且不能抵抗发出响动的本能。更不幸的是,它们也拥有痛觉——这种很多强大魔种所没有的东西,如果被吃掉的时候还是活着的,能感觉到疼和恐惧。
总之,婴厌是魔界不起眼的一种小东西,高层魔族会豢养一些,野外也长有很多婴厌母树,供底层魔族食用。
魔界的岩浆就像人世间的大海,会随着时间潮起潮落,盛流玉落的地方很快便会被燃尽一切的岩浆吞没。七只聚在一起玩耍的婴厌瞧见了这个新鲜玩意,围了上来,叽叽喳喳了一会,声音忽高忽低,最后一只体形巨大的婴厌殴打了剩下的一群,它们终于同心协力,决定把盛流玉抬到安全的地方去。
漫长的昏迷中,盛流玉做了很多梦,那些是与谢长明有关的事:他第一次遇到谢长明,觉得这个人很讨厌;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脸,很温暖的感觉;很少的几次说再见,这个人也会很不舍,不想做必须要做的事;最后是把翠沉山还给他时,他们之间说的每一句话。那些令他快乐或痛苦的事,他都不想忘掉。
如果可以美梦不醒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人的本能是逃避。
但盛流玉还是醒来了。
他知道没有结束,自己必须要完成这件事。
盛流玉就是在一群吵吵闹闹的婴厌中醒来的。
上一次来魔界时,盛流玉保持着小聋瞎的状态,没有看到奇形怪状的魔种,这一次不同,一睁开眼,就看到无数只蹦蹦跳跳的肉球,受到了较大的冲击。
有人叫他:“你醒啦?”
盛流玉偏过头,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的模样生得很美,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裙子,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怀里却抱着两只魔物,头上顶着一只,背后还有几只,全是肉球。
她将那些都放下了,走到盛流玉面前,凑得很近,用一种纯粹称赞的语气说:“哇,你好漂亮。我以前在人间看到的那些妃子娘娘,都没有你好看。”
盛流玉怔了怔。
他还穿着祭典时的那身锦衣,重重叠叠的衣袍被火燎了一半,被风刃割断了大半截袖子,现在已经破烂不堪。不算太深的伤口早已愈合,还留有铁锈般的血痕。他仿佛被扔进泥土里,又在火中滚了一遍,是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
而他的灵力也被消耗殆尽,此时此刻,就像真的是个被人丢弃,毫无修为,只有美丽的娃娃。
眼前这个女孩子跃跃欲试,很想重新妆点他。
谁让这个人被自己捡到了。
盛流玉解开手腕上的烟云霞,重新系在眼前,遮住光亮,镇定地问:“这是魔界吗?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