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可以是世界上最娇气的小鸟,前提是他没有必须要做的事。
谢长明只能保持平静,他问:“你知道什么了?”
盛流玉眨了下眼,甚至笑了笑:“现在来也没关系,我已经做完了。”
你来得太迟了。
谢长明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因为他感觉到疯狂涌动,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魔气,凝聚成了一个漆黑的,不停吞噬周围灵力的阵法。
这个阵法,谢长明见过几次,却只用过一次。
唯一的一次,是前世重生的时候,他立誓要报仇,修仙的路走不通,他也要得到力量,不再被人摆布狩猎,他要保护自己的小鸟。
盛流玉要堕魔。
在所谓的天神诏谕后,盛流玉要在世人眼前堕魔,至此之后,没有人会对诏谕产生怀疑,盛流玉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会被人追杀,永远得不到安宁。
太迟了。
这个阵法是不可逆的,当他决意要堕魔,布置完成时,盛流玉一定会在此时此刻献上与自身相等价值的血肉,进入魔界,否则他的身体会被阵法吞没。
无须回答,谢长明已经清楚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盛流玉知道了。
如果世上一定要有所有祸事源头的万恶之恶,如果那个人会是谢长明,如果他注定会成为指向谢长明死亡的预兆,盛流玉会提前结束这一切,他会成为万恶之恶。
就像幻境一样,只要做得足够真,欺骗得了所有人,那么就会是真的。
盛流玉往前走了一步,将翠沉山随意丢到身后的阵法中。
这把举世无双的驱魔弓没有主人的保护和使用,只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华美器具,它不再能祛邪除恶,反而迅速被魔气侵染,失去了本来的光泽,变得黯淡而脆弱。
盛流玉俯下身,拾起翠沉山,手指瘦到骨节分明,却能轻易折断翠沉山。他偏着头,用左眼看着谢长明,平静地说:“你的弓,我不要了,还给你。”
之前的东西都会还给饲主,翠沉山也被折断了。意思是后悔了,不想当饲主的小鸟了。
谢长明没接。
盛流玉便松开手,断成两截的翠沉山跌在地面,又碎成好几块。
第163章 堕魔
雨下得越发大了。
湖泊之上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涟漪,雨下不到上面,祭台有阵法护佑,只有盛流玉在淋雨,神力不再庇佑他。
盛流玉也不再看谢长明,一眼也不看。
他的手指缓慢收紧,重新挽起另一张弓,面前放了三十一支箭。他是高高在上的神鸟,也有个很强大且过分保护他的饲主,平时的琐事,劳烦不到他,所以很少使用武器。但凡挽弓,便是有不得不战胜的敌人,不得不杀的人。盛流玉的箭,一贯是自己的羽毛。鸟是很珍惜羽毛的,盛流玉也不例外。掉毛的季节,小长明鸟会变回原形,有时候只是将双臂化成翅膀,搭在谢长明的膝头,让饲主替自己梳理翎羽。偶尔有落下的羽毛,便收集起来,留作日后之用。鸟类都是如此,父母为幼鸟梳理,兄弟姊妹之间互相帮助。若是长大了,有自己的巢穴,除了捕食,每日的大多时光都耗费在与伴侣互相梳理羽毛中。小长明鸟没有父母,没有兄弟,谢长明是他的饲主,也是他的道侣,会为他做所有鸟类之间要做的事。但谢长明是个人,长不出羽毛,盛流玉没办法替他梳理,偶尔有兴致,会帮他整理长发,然后弄得一团糟。幸好谢长明不是鸟,否则羽毛大约会被某只知名不具的笨鸟啄秃。
现在想想,那也不过是月余前发生过的事,他们在灯下下棋,猫在棋盘上使坏,猫仗鸟势,要趁机欺负谢长明,却因为看不懂棋局,不小心毁了盛流玉的布局,叫谢长明赢了。
谢长明回过神,他一眼看出来,这三十一支箭不是盛流玉的羽毛,他似乎无意间见过这个材质,没留心,现在不太记得清了。
盛流玉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那把弓很轻巧纤长,上下弓片都是薄而白的骨头,没有任何装饰或篆文,形状却长,足有大半人高。因为弓身是由盛流玉的脊骨幻化而来的。
翠沉山比不上这把弓的万一,谢长明却不愿意他用这把弓。
他低头瞥了一眼,骤然明白过来,箭为什么是三十一支。
小重山的长老来了三十一个。
要驱邪破魔,确实须用长明鸟的羽毛。但要杀小重山的鸟,则要用一接触血肉,便能烧起火,不死不灭的不死木。
盛流玉要杀人。
他也不得不杀人。
献祭的法阵,一旦开启,就不能停下。如果盛流玉不献上与他价值等同的血肉,就会被吞没。
但总有很多种别的办法,盛流玉亲眼看过谢长明曾用灵石代替,但他没有用。
他要证明天神诏谕是真的,他会成为天下之祸。
谢长明的心变得沉重。贪欲很多的人会因为得不到而痛苦,而谢长明想要的很少,他的心坚如磐石,也鲜少有波动。他是不可动摇的人,所以能忍耐痛苦,能永远追逐不可能的事。但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拥有的很少,从未想象过失去,而现在是偿还的时候,如刀劈斧凿,如万箭穿心,如烈火焚身,他的痛苦比任何人的都要多。
谢长明没有眼泪,那些所有眼泪能或不能表达的感情,他都给了小长明鸟,也只给了他。
盛流玉抬手拉弓,他知道谢长明不会阻止自己,阵法已出,必须由他亲手得到的灵与血才能当成祭品。
谢长明想不到,这只小鸟有多聪明,又有多狠心。
谢长明只能看着这一切,如果他阻止盛流玉杀人,阻止他证实天神诏谕,盛流玉会死于阵法的反噬。
他怎么舍得盛流玉死呢?
已经到了这一步,盛流玉把能做的都做完了,谢长明也只是人,眼前的一切无可挽回。
谢长明还是要挽回。
他抬手握住盛流玉的手,很轻的动作,只是不让他继续拉弓。大约是没有预料到,盛流玉没来得及躲,他挑了挑眉,语气有种轻慢的冷淡,似乎已经无话可谈了:“你不让我杀人吗?”
谢长明温和地回答:“怎么会?”
他依旧只是握住盛流玉的手,盛流玉的手中多了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