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闭着眼,想着怎么用光影、风声、人的痕迹,制造更真实的幻境。
猫窝在窗台上睡觉。
忽然,有一个孩童的声音说:“殿下!殿下!”
盛流玉一怔,他竟然没留意到,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他转过身,睁开眼,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个面容可怖的娃娃。
或者说,多了个什么东西。
它一见盛流玉,立刻活泼起来,更甜蜜地叫他:“殿下!有您的信!”
盛流玉站起身,走了过去。
它是个木头做的人偶,大约有半人高,有点类似盛流玉在人间见过的年画里送福的小孩子,但并不是憨态可掬的,而是大头,圆腹,四肢短而粗,像又不像,只觉得很古怪。
它周身并无灵力,像是纯粹的木头,内里有精巧的机关,所以能如此灵活,还能发出声音。
盛流玉没见过这种东西,只觉得很丑,看了一会,也没问,只是慢吞吞地拿出翠沉山,弓挽到一半,那木偶便哇哇大哭起来。
只是没有眼泪。
它说:“小奴名叫青蚨,是主人派小奴来给您送信的。”
猫被这怪东西哭醒了,吓了一跳,可能是看它太丑,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青蚨一边哭,一边张开嘴,本来不过普通大小的嘴瞬间错位拆开,自眉眼以下,脖颈往上,完完全全成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看不到底,里面像是一个转动的旋涡,有很轻微的灵力波动。
过了一会,从旋涡中吐出一封信来。
青蚨喜笑颜开,笑声瘆人,配上一张黑洞洞的脸,只有难以形容的恐怖:“殿下,您的信!”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仙船上有上百侍卫,在船中穿行的侍女,修为也绝不低,更何况还有值守的长老,盛流玉的感官更加敏锐,这么个东西,怎么进来的?
他问:“你是什么?”
青蚨的嘴在下一瞬合上,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它浑身上下,每一个机关都很精巧,似乎它的主人不是不能把它造得尽善尽美,而是出于某种趣味,刻意将青蚨做成这个样子。
它开怀大笑起来,眼里闪着古怪的光:“殿下,殿下,能为您送信,小奴真的三生有幸!别的兄弟姐妹,都没有这样的美差呢!”
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要回答盛流玉的问题,老老实实道:“我是主人的青蚨,有人托主人将信送给您,嗯,这桩生意很重要,主人就派我来啦!”
它说话颠来倒去,又拍着手,令人很难理解。
盛流玉在思考,尝试与它交涉,是不是一个错误。
青蚨叽叽喳喳:“殿下,您不看信吗!很重要的信,主人说,这桩交易的佣金丰厚无比,他才答应的呢。”
盛流玉这样的性格,注定是不可能碰从别的什么嘴里拿出来的东西的,手指轻轻一点,那封信就浮到半空中,但还是没拆,又问:“你主人是谁?”
猫似乎下定决心,不能再让主人和这个怪东西共处一室,要有灵宠的样子,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却被无形的阵法弹开。
再试,再弹。
它叫得撕心裂肺,想要提醒主人,盛流玉似乎也没有听到。
青蚨道:“我的主人是锦衣阁阁主,他叫……”
又很害怕似的压低了嗓音:“……叫照世明,不能让主人听到我叫他的名字,会挨打的!”
盛流玉不知道这个人。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继续问:“这封信从哪来的?”
青蚨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我来之前,主人说,殿下是神鸟,与别的人不同。信的来源本来该是秘密的,做生意,本来最应该讲究信誉。但殿下要问,就该告诉殿下。”
盛流玉只是听它说,没有把它的话当真。
就像,他知道这只是个木偶,不是活着的东西,所以背后有人在操纵它。
青蚨叹了口气,很隐秘似的说:“十八年前,有人交给主人一封信,定下今时今日,将那封信交给您。”
它的声音那样小,像是真的在讲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又猛然跳上桌子,三两步跑到盛流玉面前,露出一个笑来。
应该将那个表情称作“笑”,它很急切地问:“主人好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殿下呢,殿下知道吗?”
盛流玉没有理会它。
他本能地觉得,这封信或许与他的身世有关,十八年前,是他破壳而出的时间。
盛流玉想了一会,决定拆开这封信。犹豫的时候,也不是不想面对现实,而是觉得,随便的一个人,随便的一封信,不知道真假的消息,看了或许只会令心神迷惑。
而现在决定拆开则是因为,盛流玉不觉得自己那么容易被欺骗。
之前的十八年里,大多数时间,小长明鸟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无人陪伴,所学之事,皆是摸索而成。即便身为神鸟,但与一般健康美满的人相比,日子过得算不得开心愉快。但或许是天性,他擅长独处,能忍受寂寞,不会向不值得的人付出感情,所以虽然不快乐,但承受的痛苦也并不算多。
他很想要而没有得到的,只有谢长明一个。
但也只是曾经,不是现在。
盛流玉的人生算得上顺遂,没有失去,没有经历过深刻的痛苦,所以可以如此自视甚高。
直到他打开这封信。
没有证据,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事也会不自觉地信,是因为太在意,以至于害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