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甫一落地,就看到那人的尸体,以及盛流玉手中的弓。
死了的是修士,凶手就在旁边。人证物证俱在,看起来已经事实确凿。两人立刻振作精神,想要抓住凶手质问,却根本近不了盛流玉身。
小长明鸟寻常时候性子便不很温和,他大多时候是小聋瞎,并不看人脸色。即使看得到,也不会在意。何况此时,他心情太差,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手中多了一块玉牌,随意扔到地上,正巧落在那具尸体上。
看起来年纪稍小点的人因为凶手的轻慢而怒火中烧:“你乱丢什么?!还没回答——”
而年纪大的那个神色凝重,以防万一,先拿出了法器,似乎做好了打算。
两边剑拔弩张之际,谢长明先一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伞递给被雨淋湿的盛流玉。他的幻术学得不好,仗着修为,勉强能变个形状,至于模样,便不很讲究,就是灰扑扑的油纸伞面下杵了半根竹子。
谢长明淋了大半身的雨,却用伞面将小长明鸟遮得严严实实,盛流玉眼睛是闭着的,睫毛抖落下几滴雨水,他偏着头,看动作似乎是轻轻看了谢长明一眼,也不接。
谢长明笑了笑:“这伞不配你。但我不太会幻术,下次你教我变好看点。”
他说着话,抬手接住迎面而来的一剑,又轻飘飘地推了回去。
小长明鸟怔了怔,松开手,翠沉山就凭空消失,他接过那把不好看的伞。
对面两人只是先来探查情况,没料到凶手等在原地,本想拿下他们再细细审问,却又遇上了硬茬子,看样子是打不过,便不太好收场。
到底是该一决生死,还是先回宗派,另做打算?
谢长明倒没有动手的打算,他径直走过去,又弯下腰,从那具冰冷的尸体上捡回玉牌,抹干净血,递到两人面前。
年纪小的那人看了眼:“麓林书院的人?你们书院不是近来闭山了,不许与外界来往?怎么也听到风声了,但无故杀人……”
另一人接过玉牌,可能是想辨别真假,他将玉牌的正面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翻过来。
身边的人偏头看了过去,是块普普通通的玉牌,与别人的没什么两样,只是上头写着:“小重山,盛流玉。”
在修仙界,名姓同出身同样重要,即便是散修,也要登上从前的旧籍。还有些小门小派,因名头不响,往往还要在前头填上地名。
但小重山的名头,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重山中姓盛的也只有那两位。
两人惊疑不定,看了眼撑着伞的盛流玉,终于道:“小重山的殿下来此——”
看来盛流玉被掳的事并未传播出去。也是,在麓林书院那样的地方,神鸟却被魔族抓走,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修仙界怕是要大大震动一番。
谢长明的耐心一贯不错,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缺漏,此时却再一次打断两人的话:“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如长话短说。”
发生在这里的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怎么圆谎,谢长明转瞬间便想好了,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了去收拾怨鬼林的残局去了。
谢长明重新接过玉牌,随手碾得粉碎,沾了血的东西,盛流玉是不可能再要的了。
他用那只没碰过血的手去握小长明鸟,又替他撑伞,也不能算哄,但语调确实温和,只是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身上都淋湿了。”
他们另寻了一个客栈安顿下来。
天色渐暗,屋里点了两盏灯。
虽然法术用得方便,小长明鸟还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上了床,就被谢长明抱住。
谢长明摸着他的后颈,像是安抚某种幼兽,他的手掌温热,动作平稳,如以往每一次安抚那只胆小的幼鸟。
盛流玉闭着眼,慢慢告诉谢长明他走后,郑合升来了这里,同自己说了些话,发生了很多事,但省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
谢长明听得分明,郑合升是个很猖狂的人,死到临头也认为自己不会死,认定自己必然会成仙,不免说出些他不想让小长明鸟知道的事。
过了一会,他听盛流玉说:“我想了很多,也不大想得明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很多疲惫。
“……想要什么。”
盛流玉略去了那个词,连指代都没有,但彼此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天道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长明想得更多一些,他想知道,天道是什么。
天道是道,是法则,是规律,不是活着的、存在的某个人、某样物,为什么又会被称为天神?长明鸟是为天神提灯的鸟,所以拥有非凡的神力,能织幻境,也能祈求天神赐福。
一旦有了偏向喜好,甚至刻意去做某些事,天道还能只是道吗?
盛流玉仰起头,睁开眼,看着谢长明,他有一双过于美丽的金色眼瞳,与寻常人格格不入:“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以阻挡那些不可遏止,必然会来到的洪流。
以往那些模糊不清的事被串联起来,小长明鸟敏锐地意识到了天道的所作所为并不局限于此,还有更多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那些隐秘之下,也许是他不能接受的现实。
就像谢长明曾听过两次的预言,在小长明鸟的未来里,有着谢长明的死相。
天道要他们命中注定相遇,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小长明鸟是用来定位谢长明的锚。
这些都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
谢长明问他:“你害怕吗?”
没等他回答,又说:“别怕,我会陪着你。不管怎样,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