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路元笑起来,顺势将她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里,“我知道了,我们一起离船。”
他如此说着,一手沿着郁棠的脊背移到她腰间,一手覆在她的背心上,身躯同时前倾,就此避开了她眸光熠熠的半月眼。
“只是白日里离开过于显眼,等天色再暗一暗,”季路元稍一停顿,“待到子时三刻,我们从东侧的舱门一起乘小船离开。”
“……”郁棠敛了敛眸,半晌之后才慢吞吞地抬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好。”
天边的日头升了又落,转眼到了子时,季路元又往衣箱里塞了一件氅衣,余光瞥了瞥外间晦暝的夜色,突然开口说要喝甜粥。
他从晌午开始便一直在西侧的船舱中与商言铮议事,午膳没吃,晚膳同样也没用多少东西。郁棠彼时还在和栗桃交代事情,听着这话便立即止了话头,吩咐栗桃尽快去厨房煮一碗甜粥来。
现下距离他们约定的出发时辰还有不到三刻的功夫,栗桃领了命令,赶忙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旋即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
“驸马,请用粥。”
她是个做事周全的,盛粥的小碗提前用凉水冰过,再有膳房一路敞着盖子端过来,送到季路元手里便成了适宜直接入口的温度。
季路元伸手碰了碰碗壁,确认那粥米并不滚烫,而后便抬了抬下巴,示意栗桃将瓷碗放到郁棠身旁的小圆桌去。
栗桃不疑有他,端着粥碗又往旁侧走了几步,她敛着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桌角的烛台推到一边,托着碗底的手堪堪向前移动了三分,腕间却在此时蓦地感觉一痛。
夸嚓——
瓷碗应声坠地,栗桃一个哆嗦,就这么将一整碗的甜粥都洒在了郁棠的手臂和前襟上。
“公主!”小丫头掩着唇惊呼了一声,忙不迭取来帕子为郁棠做擦拭。
“怎么这么不小心?”季路元不动声色地将指间夹着的第二颗小金豆收回袖中,面上是一片再坦诚不过的忧虑,“阿棠,你如此离船定然不妥,不如速速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十分体恤地撩袍起身,“我这就出去唤十一送热水来。”
“季昱安。”郁棠眼疾手快地攥住他一点衣角,“你不会是趁机要跑吧?”
“自然不会。”季路元勾勾唇角,眼皮撩了撩,示意她看向角落里的箱子,“你我的衣箱不是还放在那处呢?”
他向外扯了扯衣角,发现郁棠仍旧执拗地不愿撒手,便又很快颦起眉头,做出个深思熟虑的样子来,“阿棠若是还不放心,我将竹骨扇放在你这里?你也知道,这扇子可是从不离我身的。”
说着又弓起手指,怨怪似的刮了刮郁棠的鼻头,“阿棠怎的对我还有如此重的防备心?你若是再不松手,可就真要耽误出发的时辰了。”
船首每过二刻便会有侍卫巡查一次,郁棠抬眼看他,迟疑半晌,到底还是缓缓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软缎的衣袖贴着他的手指轻飘飘地落下来,季路元心下微动,强行克制着想要再握住她的手的冲动。
“阿棠。”他倾身啄了啄她的眉心,语调很沉,带着点依依不舍的流连缱绻,“等我回来。”
言罢不待郁棠回答,当机立断地抽出竹骨扇放入她手中,快步离开了船舱。
……
凛凛夜风吹得帆桅顶端的五彩旗帜瑟瑟作响,就此将小船入水的动静遮盖了个完全。
季十九彼时已经跳上小船,季十一则站在尾梁欲言又止,“世子,稍后公主若是发现了……”
季路元神色郁郁,“你想理由去解释,总之别让阿棠生我的气就好。还有,”
他紧拧起眉头,“这船上的膳夫大抵是个傻的,同他讲过八百遍莫放生蒜,他就是记不住。阿棠最是不喜食用带有生蒜味道的餐食,可她自己又不会主动提及,你从明日开始,记得连后厨那傻子也一起盯着。”
季十一:“……”
“世子。”季十九将小船上的东西归置到一侧,“商统领让我将这几枚手镖交给你,世子是要将其直接藏进袖中,还是暂且先放到箱子里?”
这话倒是提醒了季路元,他的竹骨扇还‘抵押’在郁棠手里,出门在外,没个趁手的利器到底还是不方便。
已然踏上小船的左脚复又收回,季路元回首看向季十一,“走,先去你的卧舱里选个匕首。”
*
子时二刻,小船脱离官船,徐徐驶入了后方雾茫茫的无边夜色。
白日里明明还是个大晴天,可此时此刻,穹顶之上却无月无星,放眼万里具是黝黯一片,烟波浩淼间似乎就只有船头的琉璃灯发出的那点微弱光亮。
季路元眸色沉沉地望着昏黄的光点,默然片刻后才轻声开口,“十九。”
他黯然垂了垂眼,“已经子时三刻了,阿棠该是发现我们离开了吧?”
说话间行船水波阵阵,加之季世子心不在焉,季十九的回应听进他耳中便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幕,朦朦胧胧地不甚真切。
对面一时未答,少顷过后才闷闷“嗯”了一声。
季路元叹出一口气,“你说阿棠会生我的气吗?”
对面这次倒是没有丝毫犹豫,“嗯。”
“前几日阿棠才因为我的擅作主张提了和离的话茬,今次之后,她不会真的同我和离吧?”
“有待忖度。”
季路元‘啧’了一声,当即不悦道:“怎么就有待忖度了?你懂什……”
他倏地顿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与他一应一答的并非季十九,而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像是要应证他的猜测,脚边的木箱很快传来了两声响动,严丝合缝的箱盖轻微朝上震了一震,似是有人潜于箱中,正吃力地试图自内推起盖子。
一旁的季路元怔愣一瞬,待到反应过来,身体便已先于意识,一把掀开了厚重的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