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要抬手去唤季十一,郁棠连忙握住他的两根手指按在身前,“你别闹了,好端端地折腾人家王大人做什么?”
她终于松出一口气,“瞧你方才的那副模样,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延后三日也贻误不了什么的,季昱安,你别担心。”
季路元‘嗯’了一声,“用过早膳了吗?”
郁棠摇了摇头,“还没。”
季路元捏了捏她的指腹,“我也没有,走吧,先去用早膳。”
……
丝丝缕缕的寒风吹起梢头落雪,莹白的雪片打着旋儿地飘向不远处,垂花门下,季十九小心翼翼地堆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雪人,继而又融了一捧雪,正照着自己头上裘帽的款式,欲要给小雪人也捏一顶帽子。
季十一抱着剑走过来,眸色沉沉地看不出情绪。
“哥。”季十九回首冲他笑笑,“你怎么了?挨世子的骂了?”
季十一瞥他一眼,“咱们登船的时日要推后了。”
季十九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推后就推后呗,平卢又不会跑,咱们总能回家的。”
说话间他已经捏好了帽子,款款放在了小雪人头上,“哥,你过来,看看我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季十一叹了一口气,依言向前凑了凑,却是一指头戳掉了小雪人的脑袋。
“哥!”季十九捧着脸颊惊呼了一声,“你居然杀了我的小二十!”
“咱们约摸着要在船上待个□□日,上船的日期若是推后,那……”
半凝结的雪块慢慢融化在指尖,季十九一个呆怔,倏地噤了声。
他直愣愣地看向季十一,突然就明白了他哥那点未能道出口来的深重顾虑。
登船的日期推后了,不出意外的话,季冬的十五,他们一行人都会在船上渡过。
——而每个月的十五,季路元都会发病。
*
登船的日期就此延迟,加之大雪天气,行船的速度较之平日里也慢了不少,因而直至季冬十五,官船也才走了此行四分之三的路程。
郁棠在船上待了八日,除去一开始的头晕脑胀,她这几日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这种摇摇晃晃的生活。入了夜的江面是一片静谧又广袤的乌漆墨黑,郁棠站在船头,盯着那冉冉飘荡的薄雾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敛敛裙角,提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午后季路元说要议事,连同商言铮和几个随行的将领去了隔壁船舱的小屋子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郁棠本以为他不会回来用晚膳了,谁知此刻堪堪推开房间的舱门,季世子的声音就已经从里间传了出来,
“阿棠做什么去了?”
郁棠顿时开怀,雀跃地迈过门槛,几乎是小跑着扑进了他怀里,
“屋子里闷得很,我去外面吹了吹风,季昱安,你已经忙完了吗?”
季路元垂首亲了亲她的眉心,“没有,陪你用过晚膳后我还要再回去,阿棠今夜不必等着我,先行安寝吧。”
郁棠拉长嗓子‘哦’了一声,随即又弯着眼睛笑起来,“好,那我们先用晚膳。”
她边说边将桌角的琉璃小灯推近了些,又颇为贴心地探臂取来竹筷,筷头平齐,作势要递给季路元,“季昱安,给你……”
灯芯倏尔一晃,郁棠皱了皱眉,“季昱安,你怎么了?”
适才房中昏暗时尚且不察,现下二人头对头地坐在光里,她才发现季路元的面色简直苍白得可怕。
“你不舒服吗?”
郁棠说着,探手就要去摸季路元的额头,探出的纤白指尖却反被季世子擒在手里,抵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没有不舒服。”
他顿了一顿,瞧见郁棠眼底了了可见的忧虑与怀疑,又不动声色地改口道:“大抵是回来的时候走得太急了,被风吹得有些头疼,我稍后让十一替我煮一碗姜汤,不碍事的。”
郁棠放下竹筷,“我现在叫栗桃去煮。”她抿了抿唇,“下次若是还忙,你就别急着赶回来陪我用晚膳了。”
“无妨的,我想回来见你。”季路元伸手拦了她一把,“十一稍后也会与我一起去议事,他煮姜汤更方便些,阿棠还是用膳吧,一会儿饭菜要凉了。”
他语调清和,却是个坚持的态度,郁棠神色沉沉地扬眸望着他,许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用过晚膳,季路元果然又急匆匆地去了隔壁的船舱,郁棠简单地洗漱过,嘱咐栗桃熄了外间的两盏烛火,自己则从书箧里随意取了本书,合衣靠在榻头,有一眼没一眼地来回翻看着。
恍惚间也不知时辰过去了多久,直至外头夜阑人静,栗桃提着铜壶进来换水,瞧着里间仍有光亮,才小声地问了她一句,“公主?都子时二刻了,公主还没安歇吗?”
竟是已经过了子时。
郁棠看看榻上并列摆着的两个软枕,慢吞吞地应了一句,“嗯,这就睡了。”
她只余了榻头的一盏琉璃灯,而后便掀开被子躺进了榻间。
窗外的江面水声阵阵,郁棠阖上双眼,脑子里却还是乱七八糟地思虑个不停,如此这般折腾了好一阵,最后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醒半梦间感觉身后躺了个人,手脚四肢一具带着凉丝丝的水汽,像是一尊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玉雕,冰冷僵硬,然周身的气息却又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郁棠呓语一声,“怎么这么晚……”
季路元没答话,仅只抬起手臂横过她的腰间,自后将人牢牢搂了住。
被锦被熨得暖融融的郁棠冷不防经他这么一抱,当即便被冰得一个哆嗦,她手脚微蜷,下意识向前躲了躲,移挪的动作却又很快停下来,身子一转,主动依偎进了季路元的怀抱里。
她习惯性地埋头藏进他的胸膛,双手搂着他劲窄的腰,睡得热乎乎的脸颊全全贴上他的心口,温煦的鼻息轻而规律,却在又一次吸气时蓦地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