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泽兰自会换上你们的衣服待在卧房之中,绝不会露出一丝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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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的戏码商议完毕,四人就此两两分开,季路元牵来白马,又递给郁棠一顶兜帽,见她将面容完全遮蔽了,这才抬手将她托到了马背上。
他随即翻身上马,将郁棠搂在身前,双腿一夹马肚,白马便踢踏着四蹄跑了起来。
郁棠的马术都是幼时季路元亲自教的,早已习惯了与他共乘,只是今次,她却意外显得有些别扭,纤长的十指交叉在身前来回扭了扭,嘴巴张了又合,是个想说些什么却又颇有顾虑的样子。
“怎么了?”
季路元垂下眼眸,双手插入她的指缝之间顺势一扣,就这么同她十指交握地牢牢扯住了缰绳。
“是觉得有何处不妥吗?”
“商大人对泽兰……”
郁棠犹犹豫豫,“我对商大人的了解仅限于宫中的那点传闻,他,他会不会趁机占泽兰的便宜?”
季路元闷声笑了笑,“人家两个师承同门,未抵京城时,待在一起的时日比你我都要长。泽兰自己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白马出主路,转而踏上了一条僻静小道,季路元缓下速度,又凑到她耳边问她,“饿不饿?你今日一路奔波,方才御宴上除去那一口酱牛肉,也没吃到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
他不提还好,此刻一提起来,顿时便惹得郁棠红了脸。
“你还说?”郁棠回过头来,半拽半扯地攥了攥他的衣领,“你既是有解酒药,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吃?反倒还要借着醉意故意戏弄我。”
季路元顺着她拉扯的力道倾身向前,含着浓浓的愉悦理直气壮地反问她,“你说为何?”
郁棠被他这么一问,还当真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她不自觉地捏了捏耳垂,
“因为你知道郁肃璋会派人来洒火油?所以才会借着酒醉早些离席,将送亲的仪仗与御宴的宾客都提前送回去,好着手……”
“自然是因为我想亲你。”
季路元打断她,轻笑着抵上她的后颈,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因为我想亲你。”
“……咳!”郁棠被他惊得呛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他的脑袋,“季昱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如此的信口胡言?”
季世子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我没有信口胡言。”
他边说边收拢双臂,鼻尖靠回郁棠的颈窝,瓮声瓮气地呢喃道:
“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我们饮过那盏合卺酒后,你就会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前世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做过这样的梦,有时是在京中的世子府,有时是在平卢的季氏祖宅,然不论身处何处,梦里的郁棠都是一身凤冠霞帔,嫣然敛着吉服的大袖,笑眼盈盈地冲着他端起酒盏。
“季昱安。”她唤他,“过来饮合卺酒。”
季世子于是满心欢喜地上前与她交臂对饮,可每每等到酒水入喉,眼前场景总会瞬间变换,光影暗淡,目之所见转眼便消失殆尽。
他被迫从这美梦里清醒过许多次,起先还会怅然若失,久而久之便也麻木了,明白这梦中所盼所想之景,不过都是他眠思梦想下遥不可及的虚无幻境。
“我怕今日的喜宴只是一场梦,我并没有真正地将你从宫里带出来,所以才会在行同牢礼时亲你一下,确定你并非幻影。”
……
郁棠不说话了,默然良久才偏过头来,“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顿了一顿,“再说了,娶到我又不是什么好事,实实在在到手的益处几乎没有,弊病却是一大滩。”
毕竟她此番出降,不仅送亲的仪仗潦草塞责,封赏的食邑也同样少得可怜,莫说开新的公主府了,季路元原有的宅邸都要因着郁肃璋的妒意而焚于火海。
更何况若不是因为要娶她,季路元此刻早就该准备动身返回平卢,何苦还要如当下这般留在京中,殚心竭虑地应付郁肃璋与永安帝。
灿亮的半月眼微微黯淡,郁棠尤自攥了攥指。
“别说傻话了。”
季路元察觉到她的消沉,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我从来都没……”
“季昱安。”
郁棠突然打断他,转头直直迎上了他的视线。
“我会想法子助你回到平卢的。”
瑟瑟凛风飒然吹过河滩,初冬落日徐徐隐入山峁,余晖斜映,郁棠就这么披着一身暮色,温柔又坚定地捧起了季路元的脸。
“过往之事虽然已成定局,但是你相信我,我会尽快想出办法的。”
她脸上的胭脂还未卸尽,眉心的花钿娇娆艳丽,一抹斜红缀在眼尾,如同群山万壑间成绮的云霞,流光溢彩又夺目灿烂。
季路元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这是他喜欢了两辈子的人,这人眼下就坐在他身前,恳挚诚笃地说要与他并肩而战。
他心下悸动,许久之后才像寻回神志似的动了动嘴唇。
“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