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宋栖要在心里恨死那个还未重生时的自己,可也知道此时决不能承认他在水闸上动了手脚——他回忆从前记忆,大概能猜出黎观月没有在始一重生时就杀了背叛过她的自己,盖因她不愿拿未发生的事情来迁怒“此世”的人。
所以他决不能暴露自己也已经重活一世的事实,更不能给黎观月“问罪”的机会——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很难不说,她会索性直接将这一世要害她的自己给杀了!
他眉眼间闪了一下,转瞬间就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殿下,高郡守呈上的那些东西,虽不能证明臣无罪,但至少可以说明臣没有过害您的心思……”
他打定主意一口咬死,没想到话说一半,就被黎观月出声毫不留情地打断:
“宋栖,本公主根本不相信这些东西!”
黎观月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青年,面无表情将手中高郡守呈上来的那叠纸向他扔去,纷飞的纸张甩在宋栖脸上,打得他脸一偏。
“你不是大意,不是不想害我,只是没找到机会而已,如若让你成长起来,你会变成最利的一把刀。”她平静地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宋栖闻言抬头,眼眸颤动,他紧紧盯着黎观月的面容,想从中找出些动容的痕迹。
可站着的人面若桃李,眼睛微微弯起,话语却冰冷:“但我并不想要你这把刀,所以——不为我所用的,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突然不想现在就杀宋栖了,这人做事干净,她确实从那些东西里看不出来他的嫌疑,但看他这么努力,让黎观月想出了其它有趣的主意。
她用手中的那柄剑轻轻拍了拍宋栖的脸,是十足的羞辱姿态:“本公主不会罢你的官,堂堂探花郎,大好的贤才,犯了‘小错’就罢免——本公主不会教人落下口舌。只是宋大人,你的仕途这一生就到这儿了。”
“去北疆做个九品小官吧,今生不要再想着高升,也无需再回京畿。你只配挖空心思,却也只能烂在泥里,永远,永远与你想要的青云之上相隔万里,喔,不对,是近在咫尺,但是水中捞月。”
黎观月笑笑,不顾宋栖闻言的一瞬间眼中爆发出的难以置信和慌乱,她站直身子,抬步就要走,被慌了神的宋栖一把拽住了裙角——
“观……殿下,您不能这样!”
宋栖此时才是真正乱了方寸,他想过黎观月会将他下狱,想过黎观月会恨到给他一剑,再惨烈的后果他都考虑过,只要他还活着,就能有办法做出改变,改变这一世两人的命运和结局——可他却从来没想过,黎观月竟然是要将他贬离京畿,彻底断绝他所有的路!
他死死抓住黎观月的裙角,因用力而手指泛白,黎观月停下来,转头看向自己的衣裙,皱着眉厌恶道:“手放开!”
宋栖断指处的伤口还在向外涌着血,在她的裙角染出一小团血红来。
宋栖一僵,慌乱地想要去擦,没想到弄得更加脏乱,怔怔地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黎观月离开,手紧紧扣在地上抓着衣角,心无限向下沉沉坠着。
就在黎观月拉开门要走出去那一刻,沉默着的宋栖突然开口叫住了她:“殿下——”他抿着唇死死盯着她,语气中带着一点破釜沉舟的惶然:“您本来想要如何处决我……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要……”
他的最后一句黎观月听得并不清楚,只是听清了前一句,她不在意地冷笑道:“前朝八种罪名、十大酷刑,总有合适你的。”
话毕,她便毫不留恋地径直走了。
黎观月已经离开,屋内昏黄的烛火又燃了一会儿,宋栖才慢慢走了出来,手上血迹已然干涸,可断指处翻卷在外的皮肉仍狰狞,他脸色平静,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草草地胡乱裹了一下。
他脑海中很乱,黎观月刚才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他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但她明显是要远远调开他——她以为这样就断绝了自己对权势的野心,可实际上,这一世宋栖最想要的不是权势,而是她。
若真的往后不能再回京畿、不能再见她,那他重生回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又有什么意义?他是要回来挽回一切的,才不是那些话本子里的懦夫们,说什么“远远看着她安好”便好……
越想越急躁,宋栖阴沉着脸漫无目的走着,刚出郡守府邸,突然,从斜里走来一个人,两人互相都没有留意到对方,径直撞在了一起。
宋栖手指处伤口被狠狠一撞,痛楚瞬间传开,他猛地抬头向来人看去,却在那人的脸露出来时怔住了,脸色瞬间一白。
季延?!
他怎么在这儿?!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人,前世观月死于山洪带来的泥流中,等他得知她的死讯,仓皇带着人前去时,正好碰到此人抱着观月的尸首——
季延徒手挖开了那些一层层的污泥,把那具已经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甚至不给宋栖看最后一眼,凭借着极好的身手硬生生从几十个护卫的刀剑下带走了黎观月!
宋栖记得当时自己已经在癫狂和绝望的边缘,红着眼睛嘶吼着要季延放下黎观月,那人却只当听不见,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充满恶意的话:“是你们害死了观月,你们这些畜生没有资格留下她。”
这句话从此成了宋栖往后到死的梦魇。
季延带走了黎观月的尸首,后来大越多次向乌秦交涉都无果,作为乌秦手握兵权、又得帝王器重的少年将军,谁也不敢强行向季延要人,哪怕那是另一朝的公主。
黎重岩月月派使臣去前去乌秦,甚至几次三番不顾帝王尊严,低声下气去求季延让自己可以去祭拜姐姐,都被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回来。
一直到宋栖自戕,那时距离黎观月身死已经十一年,季延都没有松口,只在大越几近亡国的那一战中如神兵天降,打退了匈蓝的进攻,为大越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是黎观月死后第二年,大越在南瑜里应外合、勾结匈蓝之下丢了北疆的玉门十八城,割地赔款,屈辱求和,百姓流离失所仓皇南奔,匈蓝兵卒所过之处横尸遍野,尸骨引来的蝇虫如黑云笼罩,骇人至极!
因着黎观月这一重缘由,乌秦已与大越多年不曾往来,季延出兵这一举动不异于平地惊雷,而他只在打退匈蓝的攻城之战时留下一句“这也是她的江山”后,便毫不留情地撤走。
宋栖看着这一世的季延,这人此时的眉眼还很青涩,没有半分前世那沉默寡言的模样,他的心慢慢扭曲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难受翻腾着——
怎么会……这人怎么会这么早就来到了大越?
他……现在有没有遇到黎观月?
作者有话说:
放心哈,绝对不可能只是把宋栖远远调开这么轻松的火葬场,只是剧情里的一步而已!!!
第32章
当在山洞中和黎观月一同被高郡守一行人找到后,季延就被客客气气“请”到了郡守府,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所以没有一丝抗拒,乖乖地按着黎观月的吩咐来。
只是郡守府内确实无聊,他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便绕着这府邸闲逛起来,就这么溜达着,却突然感到有一道奇怪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回头看去,是一个容貌堪称昳丽的男子,乌发雪肤,脸上还沾着血迹,站在阴影处死死盯着他,乍一看之下,比厉鬼还骇人。
季延猛地打了个寒碜,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人就是在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嫉恨?
宋栖慢慢走上前来,控制不住自己打量季延,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也不看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扑面而来的厌恶和抵触毫不掩饰,让季延直接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