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澄道:“八部十姓之中如今仍留于平城的乃昌明王勿忸氏、丘北王纥奚氏、谷蠡王独孤氏与燕南侯尉迟氏,其中昌明王与丘北王年事已高,且彼等族中青壮之人近半已迁来河洛之地…谷蠡王与燕南侯虽说不赞同陛下南迁,待陛下却无不臣之心…臣愚钝…”
元宏知元澄虽忠于自己,然这八部十姓宗长却与其相交多年,元澄定是不愿因凭空猜测而伤了彼此和气。元宏边垂首把玩茶盏,边道:“敢问皇叔,若朕驾崩离世,何人可主这天下?”
元澄闻言一怔,道:“陛下春秋鼎盛,臣不敢。”
元宏抬头道:“此间知你我君臣三人,皇叔毋需顾忌。”
元澄闻元宏之言,微微颔首,小心道:“太子乃大魏储君,自当由太子继位。”
见元宏起身离席,元澄亦急忙忙起身与蒋银奇并肩而立。
边缓缓踱步,元宏边道:“太子彼时尚未开府摄政,倘若朕当真遭遇不测,纵是有皇叔与二弟辅政亦难免朝堂不生祸乱。”
顿了顿,元宏又接着道:“涉世未深之人最忌平日亲近之人蛊惑…”
忽地止了脚步,元宏吩咐蒋银奇道:“去查查,太子于平城祭祖之时见了何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蠕蠕兵(二)
羽林中郎将蒋银奇得了皇帝旨意便告退离去,御书房内只留了元宏与任城王元澄相对而坐。
元宏往茶炉之中添了清水,放下手中水勺,元宏道:“皇叔,子恂如今虽已摄政,发言虑事却未尽人意,朕思忖着该为其聘一中庶子,以尽纠正缺违、侍从规谏之责。”
元澄点了点头,道:“太子虽有太师、太傅、少师、少傅四师行教导之责,然此四人乃陛下肱骨担朝中机要之职,平日里亦是席不暇暖,不能时时刻刻随侍太子左右,若陛下能为太子聘下中庶子与中舍人,有此二人共掌文翰与太子府禁令,于太子而言着实是桩好事。”
茶水已沸,元宏为自己与元澄舀了茶,复又呷了一口,元宏询元澄道:“皇叔可有合适之人举荐?”
元澄思忖之间亦饮下盏中热茶,片刻之后,元澄缓缓道:“建安王陆馛第五子陆琇,为人机谨,行事持重,平日里沉毅少言且喜好读书,如今其与太师三子冯聿同为黄门侍郎,不知陛下觉其如何?”
元宏笑道:“这朝中文武百官尽于皇叔心中,皇叔所荐之人断不会错。”
元澄逊色道:“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陛下日理万机,自是分身乏术,哪里还能顾及这些琐碎小事。”
元宏摇了摇头,道:“君臣之道,恩义为报。孟子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朕当效皇叔,将此些驭人根本之道铭记于心。”
元澄忙道:“臣惶恐,陛下有擎天架海之能,臣不及陛下之万一。臣虽无周公之智,却愿效其忠君之举。”
元宏笑道:“皇叔待朕之心朕又岂能不知?你我君臣之间毋需多言其他。”
又为彼此盏中添了新茶,元宏接着道:“辅佐子恂的中舍人与中庶子需当年轻有为且熟知汉家礼法之人,皇族之中虽有合适年纪之人却多数喜武厌文,皇叔举荐那建安王之子倒是个极佳人选,便着其为太子中舍人吧。”
元澄道:“建安王乃八部宗族步六孤氏,其虽非族中宗长却是嫡支所出,与步六孤氏宗长山阳王乃一母同胞兄弟,若陆琇辅佐太子身侧,那太子便又多了一族之势支持。”
元宏道:“如此甚好!只中庶子一职又当交予何人?”
君臣二人同时举起茶盏,默契之举令彼此相视而笑。
元宏笑道:“皇叔,朕心中忽地有一人选,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元澄犹疑道:“陛下可是欲以杨元休之子杨侃为太子中庶子?”
见元宏含笑颔首,元澄心中却有几分忐忑,平城祭祖之时于西宫角抵场上元恂曾因杨侃胜出而对其行体罚之事,彼时因元恂有了悔过之意加之听闻左昭仪滑胎,元澄恐令皇帝心烦虑乱并未将此事上禀元宏。
此时见皇帝属意杨侃,元澄心下一横便将那日平城角抵场上之事道于元宏知晓。
待元澄言罢,元宏已敛了面上笑颜。
见元宏神色凝重,元澄宽慰道:“太子到底年轻难免气盛了些,既已知错日后自当改过。”
元宏肃色道:“为君者当宽大为怀,倘若锱铢必较又岂能成就大业!于邺城行宫之时便因子恂体罚子恪而致高嫔难产,朕念其初犯只罚其抄写《论语.理读》五十篇以儆效尤,却不料这嚣张之性无半分改过,竟无故对臣下行体罚之举,此举岂是为君者所有!”
元澄闻元宏之言,当即起了身,伏跪于地道:“陛下息怒,陛下将太子托付于臣,臣却未尽督导之责,臣死罪!”
元宏见元澄这般模样,心中亦是不忍,亲手将元澄扶起,又令其一席而坐,元宏道:“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子恂为太子,朕若不约束管... -->>
不约束管教,日后如何担负这江山社稷?”
元澄垂首道:“陛下所虑甚是,彼时太子还未开府摄政,虽贵为太子亦是黄口小儿,然现下里太子已摄政理事且又迎娶左右孺子,虽只短短数月,于人生而言却是天壤之别。”
顿了顿,元澄又接着道:“这杨侃虽好却较太子年幼,便是无角抵场上之事,臣亦恐太子不能服其管束,不如陛下再觅良臣以担此职。”
元宏轻叹一口气,道:“罢了,皇叔先退下吧,容朕再做斟酌。”
这边元澄告退离去,那边三宝便入了内来。
见元宏面有倦色,三宝小心道:“陛下,您今日未做午枕,不如奴侍奉您更衣歇下吧?”
元宏摇了摇头,道:“难得休沐之日,朕欲多陪伴昭仪,为朕备辇往永合殿。”
夫妻同心,永合殿内元宏虽以笑颜示人,禾却知其心中有事。
屏退众婢,禾为元宏燃了安息香,柔声对元宏道:“元郎,方才你往御书房议事定是未做午枕,不如妾为元郎抚琴,元郎于榻上稍作歇息以养心神。”
元宏伸手示意,待禾坐于其身侧,元宏道:“有宝儿在,朕不觉乏累,宝儿陪朕叙叙话便好。”
见禾点了点头,元宏道:“过两日便是阿母生辰,朕欲再往伊阙亲为阿母择址开窟,宝儿可欲与朕同往?”
禾虽心向往之,然此乃为先太后镌佛之事,自己并非中宫嫡妻若随行同往定会惹群臣非议而令元宏作难,念及此,禾浅浅一笑,道:“妾知元郎一诺万金,然此时妾身怀龙胎恐不便舟车之行,待来日生产之后再随元郎同往。”
元宏轻拍前额,道:“前些时日朕往伊阙未带宝儿便觉心中有憾方有此一念,是朕思虑不周,宝儿好生养胎来日方长。”
禾道:“元郎为先太后择址开窟乃为人子之孝,妾身为元郎姬妾理当与元郎一道为先太后尽孝才是,妾已为先太后抄诵佛经百篇,待先太后生辰之日妾往安息堂焚之。”
元宏心内动情,道:“这暑天炎热,宝儿又是六甲之身,你却为阿母抄诵这许多经文…”